荼靡花（2 / 2）

阎王哪敢耽搁，立刻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逝去，繁盛过后留下的也许是一片颓败，又或许是归于平淡，最后的美丽动人心魄，只剩下开在黄泉路上，遗忘前生的彼岸花。”

“说重点！”孙悟空不耐挥手，面前死水般沉寂的忘川河瞬间波涛汹涌，里面的每一个人影都剧烈波动着，看的阎王蓦地瞪圆了眼睛。自他出生还没见过忘川河生起涟漪，更何况是现在犹如海啸一样的巨大动静。

他慌张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早已经软到毫无知觉，下意识看向一脸淡然，还在抚.摸花束的孙悟空：“大圣。”再这样下去，天下苍生就要被突如其来的震荡晃死了，真是无妄之灾！

阎王连滚带爬到了孙悟空脚边，眼神坚定地大声喊了出来：“大圣，华尔德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无爱无恨的土壤才会再萌芽开花，陆荼小公子生前对您的感情太过执着，以至于进了化骨池虽然神魂俱灭，可却留下了众人都不解来源的一朵无仙识无灵智的荼靡花。”

孙悟空眼底闪着疑惑：“你是说，等这感情消散，他便可以回来了？”记忆中那张笑眯眯说着我真喜欢你哪，我一直喜欢着你呢的脸，再也看不到了吗？

阎王看着已经滚滚沸腾，不断向上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甚至几近干涸的忘川河，吓得两股战战，担心若再就此下去，自己难逃其咎，他一咬牙说道：“大圣，您可知这条河为何叫做忘川河，不过是洗涤尘世间烦恼，忘却各种前尘往事，这荼靡花在忘川河边上开的如此妍丽，也正是因为河水正在慢慢消退它的执念，若无爱无恨，则获新生。”

忘川河水陡然平静，无波无澜宛若一面银镜，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的惊涛骇浪。

看着仅剩下的也就只能盖住河底的忘川河水，阎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庆幸孙悟空手下留情，好歹还剩下不少。

另一面在心底感慨这齐天大圣的称号还真不是吹得，天宫也不是那么好大闹的。

忘川河水至阴至凉，虽比不上化骨池恶毒，可血肉触碰则会立刻被拉入河底，沉入水下，变成一架洁白枯骨，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还能看到忘川河水沸腾，也算得上是千古奇谈了。

沉默良久，孙悟空忽然问：“那，我该如何？”

阎王受宠若惊，慌张叩首三下才说道：“前段时间，二郎神来过，他留下一句话。”

孙悟空似乎是想了想，好不容易回忆起这人是谁才说道：“哦，他说什么了？”

“大圣，二郎神说。”阎王顿了顿，还是决定模仿杨戬的口气说出来，否则若是由自己的嘴说出这些话，恐怕他今天都不能活着走出忘川河，“他果然事事都料到了。”

果然，阎王看着孙大圣后背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跟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想，便宜事想要后退，可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拉了回来。

自保似的立刻将肚子里的话悉数全部竹筒倒豆子倒了出来。

“孙悟空，小狐狸说，若你只是伤心一时，便去做你的逍遥美猴王去了，他为你感到开心，可若你还是纠结放不开，那便去寻如来佛祖，或许能求个解脱。”那里安静，倒是可以打磨打磨性子，只是这话小狐狸能说，阎王是不敢说出口的。

“解脱？”孙悟空低头看着什么都不懂的花，轻声呢喃，“对我来说，什么才是解脱？”

阎王立刻说道：“二郎神说，他希望你开心快乐，遵从自己的意愿，所以这句话一直迟迟不肯告诉你，最后决定还需您自己来定。”

原本是要说敬称你的，可被孙悟空面无表情的脸吓得自动说出了敬语，眼见着对方目光萧索，似乎在发呆，阎王立刻手脚并用，悄咪.咪地爬走了。

*

从西天如来佛祖那里回来的时候，孙悟空站在阎罗殿门口，看着不分白天黑夜，永远一片漆黑的忘川河水域，忽然脸上有了表情。

周围的虫草鸟兽原本在看见孙悟空的刹那都在争相恐后逃离，可极个别不小心瞄到他唇角忽然漾开的笑意，不由得看呆了。

如此温柔又充满爱意的笑容竟会出现在这么一张强大冷静，又带着凛然杀伐之气的脸上，真是有些为何，却又意外的好看。

后头急匆匆逃跑的撞上了前面停住了脚步的，一时间人仰马翻，但却都摸起地没敢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一片静谧中在场的所有小虫子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这么黑，你肯定不喜欢。”

虽然不知道孙大圣口中的“你”是谁，但小虫子们也都知道，没人会喜欢忘川河，不过大圣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好看，比平常冷着脸一身煞气的模样的要好看上千倍，不，上万倍，不，没得比较，就是好看。

阎王简直命苦，前两天就差点在孙悟空面前丢了命，今天却还要自己来通报，要不是之前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追究那只来路不明小狐狸毁掉撕毁生死簿的事情，恐怕孙大圣早就一棒子将自己打死了，暗自庆幸的同时又在想，早晚有一天他要提前解甲归田，否则不是头秃就是惊恐致死。

“大圣，太上老君在殿外等您。”传话之后，他没受控制地抬眼瞧了瞧，莫名觉得好像忘川河边似乎……有些变了。气氛并没有上次阴寒和僵硬，甚至他还能感受到草丛中细细索索的活物在喘息，要知道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再看孙悟空，依旧不言不语像是一座高大矗立的冰山，但就是感觉气息仿佛柔和了不少。

阎王有些惊讶，他好像在孙悟空的身上感受到了鲜活的生命力，那双隐约闪烁着金光常年积聚着千年霜雪的眸子也不再是空洞洞，而是残存着点点精光。

孙悟空转身：“太上老君？”

阎王彻底惊呆了，声音听在耳朵里也不像是刀剐似的疼的难以忍受了。

他瞄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荼靡花，微微眯起眼睛。

孙悟空一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阎王再怎么好奇，也不敢留下来探听究竟，明明自己才是阴曹地府的主子，可还是下意识拱手行礼道：“下官告退。”

在这句话说出来的刹那，阎王的脚尖忽然寒冰陡生，整条腿都寒的刺骨，冰的发麻，他蓦地瞪圆了眼睛，惊慌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何处又招惹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圣爷。

孙悟空冷着脸：“以后别在我面前摆这幅官威！”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快。

阎王唰地跪下，可就在接触到孙悟空眼神的刹那，立刻改为瘫坐在地上，嘴里一个劲的求饶，说着下次不敢了，再也不会了，脑门和后脊背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好半晌都没听见有人回答，他大着胆子抬脸，却发现前面半个人影都没有。

“呼——”这次是真的犹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了，阎王撩开袖摆，使劲扇了扇风，也真是大意了，大圣即便气势再柔和还是那个只是他不愿意动手，如果他想，可以瞬间化身杀人不眨眼大魔头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下次可一定要注意不能被外表和气息所骗了，还是要小心至上为妙！

*

看着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透明水晶球，再看看里面淡的几乎看不到，但早已经深深烙印在脑子里的身影，孙悟空身形巨震，火眼金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太上老君，似是下一秒就要抢过来。

太上老君原本还带着三分笑意，被他这么无波无澜地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三言两语便讲了当时的事情经过。

“之前我已预料到事情不太好，和太白，还有其他几位仙家密谋商量过，确实，小狐狸跳脱了三界之外，连死都由不得自己，所以我们猜测，到最后玉帝也就只有化骨池一个法子，毕竟化成青烟就什么都没有了。”说及此，一道冷冽自咽喉处划过，老君立刻跳开这个话题，接着说道，“那天我抽空喂给他一副丹药，勉强护住他神魂，但因为化骨池无人能敌，我这丹药又是新品，所以毫无成功的把握，便一直没敢跟大圣提起过，这几百年过去了，我和太白一直在研究如何能让小狐狸魂魄聚拢，重塑肉身的法子，终于……”说是抽空，其实也是冒着大不韪，只不过现在不是邀功的时候。

老君一双疲累的眼睛看向手中的水晶球，“虽然还未清醒，但我想，他醒后想看见的第一个人应该是大圣吧，便提前带他来找你了。”

孙悟空双手都在哆嗦，只顾着眼睛紧紧盯着球体，甚至忘了伸手去接。

太上老君催促道：“大圣，我不能在此多做停留。”

孙悟空一愣，下意识一挥手，将水晶球护在怀里。

太上老君：“……？”本来就是给你的，又不跟你抢……

仙人降临阴曹地府，地狱里无数鬼怪鬼哭狼嚎，只是因为孙悟空数百年来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去过，原本他们就不得安生，所以暂时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太上老君着急离开，直奔主题说道：“魂魄是齐全了，但小狐狸魂魄特殊，他命格太强，若是普通的肉身根本无法承载。”

不管他说什么孙悟空都只能听个大概，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小小的水晶球上，甚至咬着舌尖依靠那点疼痛让自己聚拢心神，认真听老君说话。

“除非金身。”太上老君凑近了，神神秘秘说道，“若是修成正果，那么不管是知天命还是改天命……”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老君还是不由得一个哆嗦，心里立刻拜拜，自己可真没有谋反的半点意思：“都没人能再奈何他半点。”

眼看着孙悟空还是木木呆呆的模样，老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圣，要从本质上解决问题，既然他的命格无法再改，那就让其他人没资格评断他的命格！”

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孙悟空一眼，果真一刻不敢多停留，拂尘一挥立即消失在原地。

要知道这几百年来，他们几个原本就和小狐狸走得近的神仙早就被严加看管起来，若不是天庭修缮，诸事繁忙，再加上之前孙大圣帮助他们的只多不少，大家齐心协力共同隐瞒，否则还真不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将人救回来。

孙悟空坐在忘川河边上，一会看看荼靡花，一会看看手里的水晶球，眼底的红光更甚，就连金箍棒都在蠢蠢欲动，不住地敲击着地面。

地底下的厉鬼，一个一个全都受不住，七窍流血，各自痛苦呻.吟着。

即便被鬼差鞭打也毫不所动，不停地用身体，乃至脑袋撞墙，几乎要拆了阴曹地府。

到最后，鬼差也难以忍受，手里的鞭子还没等挥舞下去，整个人腿脚一软，栽倒在地，和地上翻腾着的厉鬼们滚作一团，似乎在比谁的哀嚎声更大。

阎王忙的不可开交，脚不点地，无数次路过忘川河都想要进去提醒，可偏偏连脚尖都不敢迈进去，只好让修为更高的鬼差去收服那些已经疯了的厉鬼们，万万不可扰乱了地府秩序。

孙悟空望着那个站在水晶球最中央，眉眼紧闭不停旋转的人影，手指轻轻抚上去：“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他询问似的看向荼靡花，可没人能给他回答，它只会无意识地随着微风飘荡。

孙悟空只能不停地自问自答：“你不要骗我，我用了几百年的时间都不能接受你不在的事实，你现在跟我开这种玩笑，我会很轻易就相信的。”

“如果真的只是个玩笑，那我又要用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来忘却你？”孙悟空抿着唇，看着面前平静如镜面的忘川河，“化骨池已经毁了，忘川河水也消融不了我的身体。”

顿了顿，孙悟空又补充道，“当然，只要我活着一日，我自然是要带着记忆。”带着他对小狐狸的所有回忆，丁点不能忘记。

“可现在，现在……”他蓦地激动，被金箍棒轻轻蹭了蹭，重新安定下来，“他们告诉我你没死，你还在……我究竟能不能相信？”

“别骗我，别……再骗我了，我……经受不起。”五百年来，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的孙悟空自然是没等任何人回到，只不自觉抱紧了水晶球，隐约感觉饿到手背微微瘙痒，还以为是金箍棒，一挥手正准备将它收起来，低头却看见那朵荼靡花以一种非凡扭曲的姿势蹭着自己的手背。

孙悟空眼睛蓦地瞪大，差点蹭的跳起来，被金箍棒死死按住肩膀。

金箍棒：“……”一个没看住，差点让你踹断了荼靡花。

孙悟空：“……”我只是想站起来，怎么可能踹断？！

孙悟空诧异，哆嗦着嘴唇尝试换了个方向坐着，那荼靡花就像是真的有了意识一般，也换了个方向蹭他。

“真的是你！”孙悟空一时激动，甚至不知道该去拥抱荼靡花还是抱紧怀里的水晶球，一边的金箍棒使劲隔开荼靡花和孙悟空，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真的折断了花枝，那就麻烦了！

兴奋之余，眼圈微红，孙悟空靠近忘川河水坐着，试图用阴凉之气平复自己现在还在颤.抖的心脏。

他摸出刚才太上老君匆忙离开时塞给他的布片，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

“灵山脚下，凌云渡口，舍弃肉身，修得金身。”

最后一个字刻印在脑海中后，那布片倏地燃气一阵火焰，待烧得丝毫灰烬都不剩，那绺青烟也飘进了忘川河，沉入了河底。

“又说的是护送大唐高僧唐三藏取西经？”想到之前去找佛祖的时候，偶遇观音大士，他跟自己交谈一番之后提出了这个要求，当时孙悟空还觉得莫名其妙，断然拒绝……现在想想，果真是一切自有定数。

他蓦地捏紧了手里的水晶球：“好，我去！”

金箍棒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要去撬开他的手……快点放开呀，水晶球要是捏爆了，魂魄又散了怎么办！以前挺沉稳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变得毛毛躁躁，以后会被小狐狸嫌弃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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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我还是放不下面子哇~

小狐狸说让他去找如来佛祖不是说要取西经的事情，而是小狐狸怕自己不在了，大圣爷心生心魔，去静心哒~

后来就是大圣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