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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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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崽明池和幼崽清泽

凡尘下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雪。这雪下得极大,只整夜,万千河山就一片茫茫。到正午时,那雪还下着,依稀能听见人喊,说是连云梦泽也冻住了,光滑通透有如镜面,大概是百年难见的奇景吧。

明池在舟上看雪。龙居戏乐,城里温暖明媚,从来没见过这等景象。他年纪小,觉得有趣,时不时回头,偷推开窗,顺手捞一把雪花,放在掌心化着玩。他母后频频侧头看他,眼里颇有责难之意,叫他很不自在,只得悻悻端坐,继续看这劳神的酒宴。

这雪这酒都是为老蛇神祝寿的。蛇神是个兽仙,生而有涯,九千九百岁已经算是高寿中的高寿了。这老蛇向来知礼贤明,云梦多年风调雨顺,积够了福德,值得天地为之一贺。他平日对龙与玄冥两族恭顺,于是大宴两家也给足面子。玄冥许了门婚事,老龙王也带着妻儿前来道喜——明池本不愿意来,还是被强行拽出门了。

“啧,这得喝到什么时候去。”舟里暖洋洋的,熏得他直犯瞌睡。他素来不喜这种场合,只觉千篇一律无聊得很,应酬的客套话听得耳朵生茧。蛇神毕竟地位不高,来了两圣已是天大的面子,下面坐着大片都是各洞府来的小仙,说白了也就是得了道的妖怪。场面开始还有模有样,酒过三巡就乱哄哄的少了章法,明池只觉坐立难安,看不下去。

玄冥家来送亲的是三世子,较他稍年长一些,正襟危坐地喝着酒。明池母后看他如此,反过来教训明池淘气。明池正烦着,听着更烦,寻思着这家伙果真是只王八,定力了得——却不防这玄冥竟找了个借口先行歇息去了。明池见状大喜,也有样学样,耐着性子又坐一会,便称自己刚刚被这波下仙进了一轮酒,有些目眩。他母后疼他,只能放他离席,还千万嘱咐说要好生休息。

明池通通答应下来,装出一副面目纠结,假意摇晃,先是辞别母亲,又告了寿星和父王,这才从这舟上下去。老蛇神唤个小厮要给他带路,他推说不必,知道怎么回蛇族本岛。待到这舟被远远抛在身后,他忽然神气活现起来,一跃三尺,在冰面上蹦蹦跳跳,一路朝岸上去了。

蛇的居城是湖面仙山,为隔俗世施以术法,常年雾气缭绕,一直被当地人视作海市蜃楼。如今天降瑞雪,又因湖面冰封隔绝了世人,雾气自然消散,在明池面前露出真面目来。这山上峰岩峥嵘,草木遒劲,气魄逼人,远看确实是个修道的好地方。但是走近却越发觉得草木繁盛,遮天蔽日。树荫中寒意渗骨,光影下阴鸷险诈,与戏乐一片太平盛世般的敞亮景象相比,颇具小家子气。

毕竟是蛇的本性,狡诈而多窟,喜欢阴暗之所……明池想,他转而脑筋一动——这山前前后后想必都是密道,偏开正路走进野地可能有更多乐趣。他这年纪可正是喜欢胡闹的。

主意已定。明池便专挑小路走。眼下遍地都是皑皑白雪,蛇岛竟然给衬得光亮了许多。虽然身子冻得有些僵,但想到其中趣味,不禁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万籁俱寂,雪落无声,日头一出,阳面现出些大大小小的水洼,泛着粼粼波光,带着几圈晕,很是漂亮。他一深一浅在棉被厚的雪里走,脚下松松暖暖,只听见细小的沙沙声,头顶偶尔落下一簇积雪,伴着老木折弯之声,颇为静谧安宁。

就是散散步也挺好。明池又想。他走了半个时辰,并无发现什么密道,沮丧归沮丧,但也不后悔。他正寻思再往前走一段,就原路折回正道去,好于父母归来前,装装听话样子。前方刚巧有一小片林子,叶子都落了,枝上满是白雪,看起来好似玉砌一般。明池一时看得痴,也就不太注意脚下,忽然踩了个空,鞋底一滑,朝前摔去——正见一大蛇嗖地窜起,张着血盆大口向他迎来。这蛇通体白鳞,恐有**丈,气势汹汹,口里却折了支长牙,看着稍显古怪。白蛇朝明池猛扑,毫无收手之意,一面攻来一面喊道:“怕不怕,可知爷爷我的厉害了?”明明卖老,却显出两分孩童的俏皮来。

明池暗暗发笑,这体型的蛇说不上大,论年纪可能还比自己小,想必是这岛上的毛孩子,没资格坐上宴席,只能在山野戏耍。明池见他扑来势头虽猛,但实际单刀直入没别的花招,仅是想凭气势取胜。他明池岂是这么好唬住的?只在须臾就心生计谋。他装出一副惊恐万般的模样,停在原地,专等它凑近。待它扑来时一个低身,对着它椎骨就上一拳,力度不至于打死,但也足够它哼哼几句——

只听刚刚那声音一阵嗷唔,那蛇凌空翻了几个跟头,被明池一拳推出了半丈远,在地上一滚,化作个小小孩童来。

“唉唉唉唉你这哪来的蠢货嘛,居然敢打你爷爷我?”

这孩子年不过垂髫,穿着白色袄子青色马甲,系着条围脖,底下配一双短靴,一副寻常人家打扮。那面目生得周正,一张脸圆鼓鼓的,被雪冻得有些发红。他张嘴嚷嚷,露出一口白牙,正是门牙缺了一只。

好个小子,乳牙都没换完,哪来的臭脾气?明池暗忖,见他嘴嘟得高高,一副受气包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原话送给你,你又哪来的混蛋,竟然敢袭击你爷爷我?”

提到“爷爷”两字,这孩子显得颇为骄傲。他高高抬起下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呵,我爷爷可是这云梦泽之主,你算那根葱啊。”他装腔作势道。“好好给爷爷我赔个不是,爷爷就不让爷爷的爷爷收拾你!”

你那爷爷见着我还得让三分呢。明池想。见他如此得意,更有心教训一番。

“黄口小儿。”明池学着他的口气戏弄道,“你爷爷现在就要拆你骨头泡酒喝,等不急你亲爷爷来收拾了。”

“哼哼,还不知谁拿谁下酒呢。”那孩子叉着腰,眼睛瞪得圆圆,大声对明池喊话,可是因为门牙漏风,字句含混,反倒灭了气势。他一听着急,也就懒得再废话,伸出一指朝前一戳,一道激流就急急朝明池袭去。明池侧身一躲,那水波就嵌进后头的枝干里,一连穿了几株巨木。

“空有力道但是速度不足。还算有些本事。”明池抚掌大笑,一拉眼皮做了个鬼脸,手指一抬,带起一圈火光,把那孩子包在里面,步步收紧。“来而不往非礼也,大肥蛇烤起来也滋滋有味吧。”

“你爷爷可不是大肥蛇!”这小子又喊,身边也化出一环水波,把明池的火焰隔开。火水相撞,他周身腾起一层白色蒸汽,叫人看不清东西。明池默念真言,把火烧得更旺了一些。火焰如烧化了的纸花儿,朝中心缩紧包裹。

这孩子也不甘示弱,口里念念有词,把水墙加厚加高。明池见他准备顽抗到底,再不跟他客气,把外围的火舌也加长加大。那孩子到底术法不精,本该是水克火,对上明池没讨得半点便宜,嘴上却不服软,气得明池不打算放他一马。眼见白雾越蒸越高,水汽咝咝往外爆,终于外面的火苗腾地压倒了里面防御的水环,炸成了一朵盛大的火焰。

明池一惊,暗叫不好,心想这笨蛋别是真不小心给烧死了……明明刚才还神气活现大喊自己还能再战。明池赶紧灭了龙火,冲到近前看看。却见原地盘着一条大蛇,外皮有些焦了……明池瞧着有些着慌,伸手去探。这手感颇为怪异……外皮焦脆,硬邦邦的,用力一戳,居然直接碎成粉末——明池登时明白上当,可已闪避不及。那孩子从地洞而出,对着明池左脸就是一拳。明池一个趔趄,朝后退出几步,支撑不稳跪了地。他往雪地啐了口,带出一丝血来,是牙肉被蹭破了。

“嘿嘿,知道你爷爷的厉害了吧?”那孩子叉腰大笑。

“下作本事。”明池又啐一口。他嘴里满是甜腥味。他用舌尖舔了一圈,吮了吮,把血咽了。明池又抬眼瞥向那小鬼,见他依然一脸得意、毫无防备,倏地起身,以肘击去。这孩子也一个趔趄飞出,一头栽进雪地里,算上他青白衣裳,恰似一株倒栽葱。

“还打不打?”明池也发了狠。

那孩子把脑门从雪堆里拔出,抖一抖头发上的雪,二话不说,又朝明池冲来。见他赤手空拳,明池也不拔刀,徒手见招拆招了起来。这小鬼虽然术法是三脚猫的功夫,可武技倒练得有模有样,加之地利,居然能和明池平分秋色。明池脸上挂不住,动了气,额前隐约现了形,露出两支幼嫩的犄角来。

这小鬼见状拍手大笑。“我当你是什么玩意,原来是只牛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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