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灵犀(1 / 2)
姜旭心急火燎:“没工夫等它变凉, 我先尝为敬!”
他捏着小勺挖掉一块外壳, 急吼吼地送入口中。半秒后, 姜旭吐掉嘴里的东西,连声哀叫:“烫死我了!”
“服务员, 拿杯冰水来!”乔棉担心地问, “烫到舌头还是上牙膛了?”
“不打紧……”姜旭咝哈咝哈的, 直往嘴里吸凉气, “急性子就是容易受伤。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和小让去吃汤粉, 老板说了好几回慢点吃, 我俩却烫得嘴里起泡。”
脚步声越来越近, 乔棉以为是服务员,回头一瞧, 她顿时愣了。
“王叔叔?”
“没错, 是我。”王骏身穿厨师服, 脖领处系着金黄色的领巾,端着一碗冰块出现,“喝水不管用,含这个才有效果。”
姜旭迫不及待,抓起两块冰送入嘴里。他面部绷紧的线条终于有所缓和:“舒服多了, 王叔, 谢谢您啊!”
乔棉愈发迷惑:“小旭, 你说的望月楼的‘眼线’, 难道是王叔叔本人吗?”
“我和姜旭认识好些年了。”王骏代为答道, “厨神大赛、食品交易博览会,凡是曲氏餐饮参与的各种赛事和会议,我都能遇见他。”
姜旭满嘴冰块,却也忍不住插话:“王叔厨艺精湛,我跟他学知识长经验,可惜想拜师他不肯收我。”
“小子,我这人脾气古怪,打定主意不收徒弟。”王骏拍拍姜旭的肩膀,“不过,我们有师徒缘,我有机会多教你几道菜,不会浪费你学艺的热情。”
乔棉指着面前的甜品:“王叔叔,‘长情蔗菇冻’是您发明的新菜?”她望向结账处上方高悬的黑底金字牌匾,“您是望月楼特聘的主厨,怎么到这家店兼职呢?”
王骏刚要回答,乔棉又问:“既然甜品名称里有个‘冻’字,为什么要把内芯做成加热过的油炒杏仁面,您不担心它会从内到外开始融化吗?”
“你呀,和小时候一样,问问题连珠炮似的。”王骏笑道,“这家店的老板,是我拐着弯儿的亲戚。望月楼那边不忙的时候,我就过来帮帮他,算是照拂晚辈……”
姜旭忽然噗嗤一乐,冰块融化的水弄湿了T恤前襟。他扯过餐巾纸盒,一点点吸去衣服布料上的水渍。
“小旭,有什么可笑的?”乔棉诧异,“王叔叔话没说完,你干嘛打断他?”
嘎嘣几下,姜旭嚼碎冰块咽进肚里。
“王叔,现在店里没几位客人,您坐下和我们聊聊天呗?说说您的这位晚辈,究竟得了您多少心血和好处?”
王骏面子挂不住,恼怒之余,他不忘端走桌上盛冰块的碗。
“臭小子,口无遮拦乱讲话——你自个儿想办法止疼吧,我懒得管你!”
信息量太大,乔棉只觉云山雾罩,大脑的处理速率越发缓慢。她盯着王骏的背影,看他走进后厨入口,才转过脸埋怨姜旭:“你把厨神气跑了,我还没问出甜品的制作方法呢?”
姜旭不以为然:“小棉,分子料理而已,一点不复杂。”
乔棉哑然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姜旭见她不信,有板有眼地开始分析。
“一般来讲,布丁或果冻需要低温保存,但这道甜品不同。你看到它冒白烟,实际上是盘子边沿点缀的干冰气化成二氧化碳,小让开的新餐厅也有类似的菜。”
“甜品芯里是滚烫的油炒面怎么解释?”乔棉运用小勺和叉子,将“长情蔗菇冻”一分为二,纵截面对准姜旭,“看,不仅有油炒杏仁面,还有瓜子仁、花生碎、核桃粒和白芝麻。”
“五仁,取‘仁、义、礼、智、信’的寓意?”
“是啊,月饼馅料最常见的一种。”
姜旭切开自己的这一份,甜品的内部结构令他叹为观止:“王叔厉害!居然把这么多元素都整合到一起了!”
乔棉细细品尝,第一口尝味道,第二口感受食材原料的变化。
她吃完整盘,佩服地说:“名称里的‘蔗’指的是甘蔗,‘菇’是平菇,软壳和夹心中间的保护层,就是平菇加工而成的‘隔离带’。”
姜旭也减慢速度,尝到最后,他双眼放光:“王叔不愧是厨师界的领军人物!”
“服不服?”王骏的声音再次响起。
“服,服!”姜旭甘拜下风,起身朝王骏作揖,“王叔,老太太摔倒了我不扶,我就服您!”
王骏笑笑,转去看乔棉:“说起扶老太太,小棉机缘巧合地找到了栗子的替代品,是望月楼的大功臣。”
苹果和山药打成泥,与荠菜酱肉搅拌均匀,做出的成品并未达到预期。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乔棉全用在试验馅料比例上了,但始终没能如意。最后三屉包子出笼,肖让还没尝就病倒了,乔棉再无心思考虑其他事。
她不敢居功:“王叔叔,我只是传了照片给您,包子的味道没来得及品尝。”
“按照你给的三种配比,我让望月楼的白案师傅,立刻做出三屉。”王骏滑开手机相册,调出晚间时分录制的短视频,“口味最佳的比例,是苹果山药泥和其余馅料一比五这种。”
视频中,后厨所有人分成三组,每人品尝了不同配比的三分之一个包子。
最终得票率最高的,是标签写着“一比五”的这一屉。
乔棉略有迟疑地问:“一比五,会不会偏甜?”
“刚刚好。”王骏说,“库房新进的这批酱肉,恰好是黄豆酱煨制的,和苹果山药泥很搭,咸甜适中,口味一流。”
“听着我都馋了。”姜旭插嘴道。
“世界上就没有你不馋的饭?”王骏说话直,泼冷水一般提醒姜旭,“减肥小有成果,你继续保持吧!要是想吃‘鸭血荣荣包’,等小肖出了院,你们仨一块儿到望月楼来,我请客。”
姜旭尴尬地抿抿嘴,瞬间转移话题:“王叔,您得回厨房了,小棉和我点的菜还没上呐!”
王骏表情神秘,冲结账处的服务员打个响指。
“给他们上菜吧!”
胡萝卜粥、南瓜粥、时蔬粥和素揪片,乔棉视野里遍布橙色绿色,她不禁微笑,似乎明白了王骏的用意。
姜旭却愁眉苦脸:“我的大肘子失踪了!”
“大半夜的,吃多油腻不消化。”王骏摆好粥碗,起身告辞,“我回家休息四个钟头,早起还得去望月楼上班。吃饱喝足你们写几句暖心的话,贴在北面的意见墙上。”
乔棉尝了一口素揪片,突然叫住王骏。
“王叔叔,您能帮我引荐一下这家饭馆的老板吗?”
“他不在店里。”王骏看一眼手机日历,“你们哪天回长夏市?如果不急,可以留到周末,我安排你们见面。”
“肖让和我找到了‘怪味鸭’香味调料的来源,理应赶回去筹备新菜式。但是——这道面食的配菜似曾相识,我想问问老板它的由来。”
“我尽量联系他,也许他办完事能早点回来。你们慢用,我走了。”
目送王骏步出饭馆门口,乔棉收回视线。
姜旭察觉她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小棉?”
乔棉拿过一只空碟,把素揪片的配菜依次挑拣到碟子里。
“不稀奇,这些都是文桓市本地人喜欢吃的蔬菜。”姜旭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青萝卜、土豆、青红椒、芫荽,没什么特别的。”
乔棉手握筷子,轻轻扒拉出一种切的极为细碎的蔬菜。
姜旭费力辨认半天,总算看清楚了:“茴香?”
“对,茴香。”乔棉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我妈妈也喜欢做素揪片,她做给她丈夫和继子吃。今天吃到这家店,素揪片里有茴香,我就想起她一路小跑去唐人街买茴香的样子。”
在姜旭的印象里,乔棉的母亲不像真实存在的人物,更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乔棉很少提及,肖让也有所顾忌,故而姜旭能避开此类话题就避开。
眼下,乔棉主动聊起她的母亲,姜旭犯了难,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
“你的意思是……阿姨做素揪片,买不着茴香要跑唐人街那么远?你发邮件不是说,住在闹市区吗?我有点地理盲……”
“好了,小旭,不说了。”
乔棉放下筷子,低下头,头疼似的双手托住前额。
桌面有片水渍,大概姜旭从碗里抓冰块时撒出来的,现在已然化成了水。她用手指头蘸水写字,鬼使神差地写出肖让的名字。
姜旭探头探脑,瞅了一眼后哈哈大笑。
“我真服了你们俩!情比金坚,无时无刻不想着对方。”
“随便写的。”乔棉拿餐巾纸擦去水痕,手机忽然响了。
是肖让。
她刚接通,他鼻音很重地说:“宝宝,我好害怕——医院走廊里有幽灵!”
乔棉唬了一跳:“哪有?你乖乖回病房睡觉,不要到处乱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七八秒,肖让说:“看错了,是穿堂风把窗帘吹起来了,我以为是个没有脚的人在走路。”
“听话,回病房去。”乔棉松了口气。
“这不,你一想到小让,他电话就打过来了。”姜旭猛灌两口粥,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这家饭菜味道很正,我点份餐给曲阿姨带回去。”
肖让非常警惕:“谁在你旁边?”
乔棉说:“小旭,他陪曲阿姨飞过来探望你。阿姨回酒店休息了,我和小旭在附近吃顿饭。”
“好吧,”肖让略为不满地叹息一声,“宝宝,我也饿,只能喝水缓解。”
他晚餐没吃就晕了,饿是自然反应。
乔棉抬腕看表:“再坚持一会儿,医院早餐六点半开始,我给你订了鸡蛋面和小菜。”
“可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鸭血荣荣包!”肖让的声音满含委屈。
“你出院我就做给你吃。”乔棉语速放缓,极富耐心地劝道,“走廊风大,你烧还没退,快回房间休息!你答应过我的,事事都向我报备……”
乔棉的劝说停在此处,只因她看到姜旭大张着嘴巴,好像见鬼一样眼珠子瞪得溜圆。
她在姜旭面前挥动手掌:“小旭,你不舒服?”
姜旭不发一语,手里的勺子来不及放回碗中,不住地指向饭馆门口。
“杨伯伯又回来了吗?”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乔棉回头,肖让正歪着脑袋微笑着望过来。
“你看到的是幻象,不是我本人。”肖让脚步虚浮,步履轻盈地走上前,随便拽过一把椅子坐下,“宝宝,你也答应过我,不管吃什么美食,都要带上我。”
乔棉看看他一身病号服,想斥责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次是坐电梯还是跳楼?”
肖让说:“你高估我了,宝宝。文桓市人民医院909病房,楼房外面没有空调室外机的平台,我恐高。遇上电梯停运,我就走楼梯了。”
姜旭缓过神,赶忙表明诚意:“小让,一听你食物过敏住院,我吓个半死……”
“哥们,我饿坏了,先吃点东西,”肖让选中一碗没人吃的粥,匆匆扒拉两口,“好兄弟还要表忠心,那岂不是太见外了?”
姜旭了解肖让的性格,方才他进门的时候一脸凝重,离开医院或许不是临时起意。
“你和小棉来文桓市寻找‘怪味鸭’的终极秘方,我全程保密,没告诉过任何一个别的人。宋伟山已被羁押,总不会是他叫什么人继续跟踪你吧?”
肖让喝光一碗粥,意犹未尽地招呼服务员。
“麻烦您,厨房还做炒菜吗?”
服务员在结账处台子后面打盹儿,听见有人说话,大脑却迟钝地无法接受信息,她习惯性地回应:“您点菜吗?直接在菜单上勾选就可以。”
肖让耸耸肩:“知道了,谢谢。”
姜旭说:“粥和面片是王骏大厨做给我们的,他在这里兼职。我估计除了他,别的厨师都睡着了。”
“王叔?”肖让惊讶不已,“他不累吗?白天待在望月楼,夜里跑到苍蝇小馆,铁人无疑。”
姜旭摇摇头:“我也不懂。王叔说饭馆老板是他的亲戚,据我了解,事情没那么简单,其中的故事远比电视剧复杂。”
肖让不感兴趣。他摸摸小腹,感受肠胃因饥饿而抗议产生的轻微蠕动:“深更半夜的,我又不想吃炸鸡汉堡,痛苦——”
“没吃饱吗?”乔棉问,“不如我们去便利店买泡面?”
“宝宝,饿倒是小事。”肖让挪过去拥住乔棉,偏过头蹭蹭她的脸颊,顺势岔开话题,“我没欣赏过文桓市的夜景,你是东道主,带我去转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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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旭困到虚脱,挨不住回酒店补觉去了。离开前,姜旭不忘叮嘱两位打算深夜游荡街头的好友:“小棉、小让,注意安全!”
肖让像只迷途羔羊,一步一顿地跟在乔棉身后。
他既不会跟得太紧,又不会跳出乔棉的视线范围。每前进一米,都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脚步由轻盈变得夯实有力。
不知不觉,两人漫步到了新落成的文桓市鲜花广场。广场中心区域是下沉式舞台,西侧则是一口人工湖。
“宝宝,看那边,有萤火虫!”
肖让脱了鞋,赤脚沿着长满青草的湖岸走下去。草上凝结的圆滚滚的露珠,随着他的走动,青草向两边分开,露珠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裤管。
草丛里萤火虫的淡黄微光渐渐暗了一些。
肖让弯下腰,很快又直起身。
“小让,回来!”
乔棉压低声音说。她担心肖让踩到锋利的石子或碎酒瓶的玻璃碴,而她又怕水,从来不靠近任何水域,一时间又气又急。
相比墨蓝色的夜空,湖面的色彩更为深沉。
湖中心的芦苇,在风中左右摆动。微弱的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显得格外朦胧。
肖让沉默着走近湖边,直到湖水没过他的双脚,才停下来。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不动,乔棉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也没能吸引他投以注视。
“这口湖最早叫‘乌湖’,湖底长了许多深绿色的水草,看上去颜色发黑。”乔棉站定脚步,“后来改名‘常青湖’,是因为市民们都说‘乌湖’像是‘一命呜呼’的谐音,不吉利。”
肖让望着迎风起舞的芦苇,小声说:“宝宝,一只白鹤飞过去了。”
乔棉极目远眺,却一无所获。
她略感失落,刚转过脸想问个仔细,肖让又开口说道:“把眼睛闭上。”
“不行,”乔棉拒绝得很干脆,“我平衡感很差,一闭眼就掉湖里了。”
“我保护你。”
肖让移动到乔棉正对面,抬起左手,轻轻覆在乔棉脸上,遮挡她的视线。而他的右手,抓住她因紧张而握拳的手,不慌不忙地展开她的手掌。
“你干嘛?”乔棉忽觉掌心很痒。
“快,合上手心!”肖让代劳,把乔棉的手恢复到攥拳的状态,“中间留个空,别握成实心的,以免伤害小家伙。”
乔棉心生胆怯,身体极为抗拒地想要后退:“你放什么东西在我手里了?”
“稍等。”肖让倒数十个数,数到三时他停下,然后收回遮住乔棉眼睛的手,“睁眼吧,宝宝,放飞属于我们的希望!”
视野从黑暗变为不太黑暗,半分钟之后乔棉才适应。
夜色中,肖让鼓励的眼神令她心头暖意融融。摊开掌心,两只萤火虫展现在她的眼前。
“你捉到了?”
乔棉惊喜的同时,重获自由的萤火虫忙不迭地飞向半空。
它俩比翼齐飞,先是以逃离的姿态远远避开肖让和乔棉,紧接着又来了一个漂亮的回旋式下落,隐入草丛不见踪迹。
“你被你妈妈接走了,我每天都坐在后院花园里发呆。”肖让心情不错,回忆往事为他内心的欣喜锦上添花,“就在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喜欢上了萤火虫。”
乔棉回握肖让垂在身侧的手:“你从来没提过。”
“我爸我妈忙公司的事,很少回家和我一块儿吃晚饭。”肖让模仿小孩子玩捞鱼游戏,大幅度摇晃几下乔棉的胳膊,“秦阿姨那会儿不是住家保姆,所以做完饭她就走了。我吃了一大碗炸酱面,抱着一桶可乐,继续坐到后院的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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