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着来先生(2 / 2)
蔗菇,谐音鹧鸪。
鹧鸪这种鸟儿,它的叫声很像“行不得也哥哥”,仿似在劝说人不要远行、或者深深思念远在异乡的爱人。
说来也巧,郑澜女士的老家,位于长夏市东边一百多公里远的小城德鲭。
德鲭地理环境特殊,有百分之七十的区域在海上,通俗点讲,德鲭是一座岛城。这里人口不多,却拥有得天独厚的生态,树林里常年栖息繁衍的鹧鸪鸟群,是郑澜童年记忆的缩影,也是她成长经历最珍贵的宝藏。
“鹧鸪,总有诗人用它比喻夫妻和伴侣。”郑澜介绍食材,“我选用德鲭一年两生的甘蔗绞碎取汁,过滤以后搭配野生平菇的颗粒,形成整道甜品口味的基底。”
乔棉认真听讲,一边记录一边举手发问。
“郑阿姨,我想请教您,很少有人选择菌菇类食材制作甜品,除了谐音这一个因素,您还从哪里得到的灵感呢?”
郑澜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她说:“有一个对我很是照顾的朋友,他是兄长,也是我儿子的老师。去年秋天,他突然报班学书法,然后拿了一幅墨宝来找我,问我宣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是什么。”
“您猜对了?”这位朋友想必是王骏,但乔棉没说,她按捺住满心的好奇,继续问道,“您的朋友写了有关鹧鸪的诗句?”
郑澜刚要回答,厨房方向传来肖让的呼喊声。
“报告郑阿姨!我做好了!”
“怎么可能?外壳需要三小时冷凝时间,否则内部油炒面五仁馅料会包裹不住的!”郑澜不可置信,和乔棉一前一后步入厨房。
哪里见得到肖让本人?
厨房里白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
“小让,你还好吗?!”乔棉冲进云雾,雾气刺激得她发出阵阵咳嗽,“打翻干冰很危险,你快到外面躲一躲!”
“宝宝,你躲远一点才对。”肖让的声音近在咫尺,人却如隐形一般无影无踪,“我用五倍的液氮,加快牛奶和琼脂混合液冷凝的速度,你和郑阿姨先回客厅,等我上菜好了!”
在乔棉的人生字典里,肖让“不按常理出牌”的标签,可能要一直粘贴在他身上无需取下来。
他喜欢逆行,不遵循任何一条约定俗成的道理。
以致于造成误会、带来伤害,他也固执地继续走下去。
郑澜和王骏联手研制的“长情蔗菇冻”,到了肖让手里,变成“五仁酥皮塔”。
说的好听一点,甜品外形类似宝塔,好像层次分明,额外附赠一个尖尖的塔顶。一旦人盯着该甜品的外形看久了,就会产生视觉错觉,总觉得自己眼花,正常视力怀疑自己近视,近视人群怀疑自己度数加深。
简直是惨不忍睹!
郑澜哭笑不得:“肖让,我的老花眼被你治愈了。”
“阿姨,以后这种情况会经常发生,”乔棉安慰道,“您提前适应,否则哪天被他吓出个好歹,影响了身体健康不值当。”
“宝宝,”肖让反问,“你不是说要在婚礼上露一手吗?我帮你打前站,你到时也好省点力气。”
乔棉掩面轻叹:“你饶了我吧!”
蜷在沙发里小憩的姜旭,耳朵接连收到笑声和哀叹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谁开的房门?雾气全部跑进来了!”
“小旭睡觉容易魇住,快,打醒他!”
肖让蹬蹬蹬跑过去,照着姜旭后背奋力击打三五下,打得姜旭腾地直叫唤。
“饶命……你把你的力气用在公司开业的筹备不好么?非要像上刑一样揍我你才舒坦……”
“好心帮你摆脱梦魇,怎么成了揍你?”肖让气哄哄的,拔腿扬长而去,“不管你了,我取两套餐具,请郑阿姨和小棉品尝我的创新甜品!”
-
夜幕降临,王骏应邀赶来郊区,小郑随后也到了。
一进门,两人就瞧见了愁眉苦脸的姜旭。
“怎么这副样子?”王骏问,“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叔帮你打抱不平。”
姜旭侧过身,抬手一指厨房:“他们品尝美食,一口都不给我剩。这会儿做晚饭,说什么按人数和饭量计算,但是把我排除在外。”
“那怎么行?你等着,我去看看!”王骏和姜旭的父亲是小学同学,关系相当不错,同学的儿子受委屈,王骏自然要出面摆平,他推开厨房半掩的门,只听里面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
“妈,王叔来了!”
小郑吼了一嗓子,厨房里的人纷纷回头张望。唯独郑澜专心处理晚餐的主要食材,身体姿势与先前别无二致。
“王叔,您看上去不大高兴。”乔棉感觉敏锐,一下子发现王骏有情绪。
“听说有人欺负姜旭,我来问问。”王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郑澜的背影,语气不觉放缓,“其实啊,我知道你们是开玩笑,要不然大晚上喊我过来干嘛?”
肖让否认:“小旭是我哥们,我不会欺负他。”
乔棉极为配合地装傻:“对呀,王叔叔,小旭他跟您逗闷子呢!”
王骏一阵发懵,顿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没欺负他?他怎么愁眉苦脸的?”
郑澜这才回头:“喊你过来,是给你过生日。”
她往旁边站了站,让开一点距离,将料理台上的托盘展现在王骏视线中。
手工三层蛋糕,顶部插着两支数字蜡烛,一支是6,一支是0。
蛋糕的左侧,是一块洗得辨不出本来颜色的旧手帕;蛋糕右边,是古旧二手店才能淘换到的一盘磁带。
“孩子,去拿录音机。”郑澜指挥儿子,小郑手脚麻利地完成任务。
母子俩一齐动手,把磁带放入录音机卡槽。
按下播放键,动听的乐曲融入甜香的空气,一点点提升着人们心底的愉悦情绪,让每个到场者的面部肌肉慢慢放松。
“圆舞曲?”王骏眼含热泪,“你都记得,你没有忘?”
“怎么可能忘了?”郑澜款款走过来,伸出双手,“我等你邀请我跳舞,等了很多年。”
这时,姜旭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
“王叔,我的演技如何?”
王骏恍然大悟:“好哇,你们……你们合起伙来设局骗我!”
小郑贴近王骏身侧,态度诚恳地说:“叔,您听到的是善意的谎言,您只需相信看到的——我妈妈等着您呢!”
王骏左手托起郑澜的右手,摆出标准的交谊舞起始步子。
“说实话,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多年。”
舞曲响彻整间屋子,年过花甲的二人翩翩起舞。
姜旭和小郑各自忙活,一个点燃生日蜡烛,一个去餐厅摆放餐具,等待大家入席。
乔棉和肖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方面,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郑澜接受了王骏的诚意,答应与他携手终老;
另一方面,肖让决定把“长情蔗菇冻”加入新公司首秀的产品队列,而且为它换上一套最新的最劲爆的包装,推向市场之前,他只跟乔棉一人说了想法。
“我们一定会成功。”他说,“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
度过漫长的周末和倒休回到长夏市,肖让到公司打了一头,便约上乔棉去中学时代常吃的馆子忆苦思甜。
当乔棉品尝饭菜的味道,她突然明白了肖让的心意。
“没有苦,只有甜。”她说,“这家的口味,比起以前上了好几个台阶。”
小馆的菜品几经改良,口味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原先的水准。
老火鸡汤的香气萦绕鼻端,乔棉不由得深嗅一口,然后端起碗喝汤,汤汁氤氲的热汽模糊了她的眼睛。
“小让,我看不见你了!”
“调皮。”肖让会意地笑了,拿着餐巾纸的手伸到她面前,“闭眼,我给你擦干净。”
乔棉放下面碗,不但凑过来,而且用双手食指在眼眶周围画圈,由瞳孔对应的中心点画出规律的螺旋形状。
“现在能看清了。”她抿嘴一乐。
“别动,我要拍张照留作纪念。”肖让手头动作飞快,连拍了三张,“你这小脑袋瓜,真的很有创意!”
“拍得太难看了,删掉——”
乔棉试图去抢手机,但新上的一道菜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小兄弟,搞错了,我们没点烤肉。”
服务生咧嘴笑道:“老板送的,她说你们都是回头客,还说你们上中学那会儿就经常来吃饭。”
洁白剔透的莲藕切片铺底,上面的烤肉不仅火候恰到好处,而且巧妙地摆成了一颗爱心。
乔棉豁然开朗,不说话只望着肖让笑。
“好吧,我输了。”肖让双手摊开,“肖氏私房烤肉,好吃不上火,欢迎品尝!”
“我算了算,从馆子走到停车场,大概需要三分钟。”乔棉说,“而你连去带来总共耽搁了半小时,不是去后厨忙活又能去哪里呢?”
隔着桌子,肖让刮了一下乔棉的鼻梁。
“趁热吃肉,神探女士,放凉了味道就变了。”
“不敢当。”乔棉吐吐舌头,“话说回来,桑瑜承包‘宋氏家常菜’我完全瞎蒙的,谁知道蒙到了点子上。”
肖让问:“我考考你,桑瑜没宣布的第二件事,你能蒙对吗?”
“她和宋伟山有血缘?”乔棉眉头微蹙,“听他俩说话的语气,好像在桑瑜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有心机,她和宋伟山也不是企业家和被资助学生那么简单的关系。可能我直觉灵敏吧?他们看对方的眼神有点奇怪。”
“聪明,不愧是我的老婆!”肖让由衷赞道,“桑瑜为什么邀请你再去她的工作室?因为她想暗中警告你。”
“小让,你不觉得桑瑜特别奇怪吗?”乔棉放下手中筷子,欲言又止。
“你是指哪方面?”肖让问,“是她故意刁难你、还是她挑拨你和我的关系?”
“都不是。”
“那是什么?”肖让百思不得其解。
“桑瑜像是宋伟山安排在你我身边的一双眼睛。”乔棉一语既出,自己先不寒而栗了,“阿姨给桑瑜的投资照原计划进行,这是我最担心的。”
肖让说:“宝宝,别怕,我老妈是老江湖,她有分寸和警惕性。”
“可那天你去接我,桑瑜拿烟灰缸扔你,差点砸中你的太阳穴。”乔棉不无担心地说,“她发疯的时候没轻没重,我真怕她误伤了你。”
肖让起身绕过桌子,与乔棉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
“我这不好好的吗?只要你在身边,没人能伤得了我!”
-
深夜,万籁俱寂。
乔棉站在路边等肖让取车。他生怕她的脚底磨起血泡,不允许她多走一步路。
凉风袭来,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感冒没好利索,今天这一番折腾,病程恐怕要延长了。忘掉服两顿药,这会儿忽冷忽热的,发烧在所难免……
“老婆,上车!”
肖让的呼唤声,将乔棉拉回现实。她走向汽车,即使穿着平底鞋,也觉得双腿犹如灌铅似的沉重。
好不容易坐进副驾驶位,她说:“我手机没电了。小让,借你手机用一下,我得打给何墨,明天请一天病假。”
肖让右手抚上乔棉的额头,皮肤接触的瞬间,滚烫的热度令他心口一疼。他把手机递给她,同时发动汽车。
“事不宜迟,我带你去看急诊!”
乔棉婉拒:“你送我回家,家里有药,我不想占用公共医疗资源。”
“火烧眉毛了还硬撑?”肖让又心疼又生气,“自从你出国上大学,这四年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怕你不好好吃饭、怕你生病没人照顾……我最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敢鼓足勇气跟你考同一所学校……”
“小让,我只是感冒发烧,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路口等红灯,肖让瞥了一眼表盘显示的当前时间,“离明天还有不到一小时,我可以不听你的话。咱们必须上医院!”
“……好吧。”乔棉缴械投降,“我浑身疼,待会儿走不了路怎么办?”
肖让答得很干脆:“我像以前一样,抱着你看医生。”
乔棉笑了,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因心情愉快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简单问题干嘛复杂化?租一辆轮椅就能解决。”
“轮椅能有大活人的臂弯舒服?”
“说实话,我没坐过轮椅。”乔棉张大眼睛,“小让,你帮我租一辆呗?尝试新鲜事物,也算是丰富我的阅历啊……”
肖让态度坚决:“我不同意!”
信号灯转绿,他发动汽车时补充了一句:“有我在,轮椅必须靠边儿站!”
-
关于抱还是不抱,两人争论了一路。
乔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下车时,她膝关节的疼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医院急诊室挤满了人。
肖让一询问才得知,高速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车祸的伤者正源源不断地送来就医。
负责挂号分诊的护士直言不讳:“先生,如果您或家属没有严重的症状表现,我建议回家静养,明早再过来看门诊也来得及。”
乔棉说:“我们走吧,小让。”
肖让停留原地不动。
“小让,回家。”乔棉抻抻他的衣袖,“我出了一身汗,感觉好多了。”
“你听她刚才说什么了吗?”肖让若有所思。
“她说咱们应该回家静养。”乔棉随口答道,“哪儿都比不上我那个温馨舒适的小窝……”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是什么来着?”
肖让看向乔棉,眼中闪着奇异而炽烈的光芒。
“我没听清。”乔棉老老实实地说,“咱们走吧,别挡了急救通道……”
“你是我的家属。”肖让搂她入怀,激动得难以抑制,“家属,这是我头一回意识到‘家属’这个词有多美妙!”
“阿嚏——”
喷嚏如期而至。乔棉使劲吸溜两下鼻子,然后小声警告道:“给你最后一分钟考虑。走还是留?”
“走,回家!”
肖让抹了一把脸,不料手上有血。
乔棉手忙脚乱地翻包:“纸巾呢?我明明装进夹层的,怎么不见了?”
没错,肖让是一激动就会流鼻血的体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和以前不同。他想,这鼻血流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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