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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一凡的故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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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一凡的故事

环海大道最黄金的地段, 新近落成的金瓯航运大厦还未正式投入使用, 就以其独特的风帆造型吸引了大量的游客驻足拍照。一街之隔便是东南地区最大的邮轮港,日吞吐量达上百万人次。透过大厦里的玻璃外墙,便可俯瞰金瓯航运旗下的所有进出港船只。

走进大厦,涂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使得冷宏武微微皱起眉头。他回头责问秘书:“小孙, 通风系统没在工作?味道这么重,员工搬进来之后怎么工作?”

“现在就剩楼层装饰了,想说都弄好了再开通风系统。”孙秘书面露难色,“副总,董事长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抠预算抠得细着呢, 提前半个月开通风系统,电表哗哗跑, 到时候……我们底下人要挨骂。”

“开, 老爷子要是追责, 跟他说是我的主意。”

冷宏武说着, 将目光投向正坐在梯子上为大厅墙壁绘制巨幅装饰画的画师。那是个痩削的背影, 齐腰长发整齐地扎起, 顺滑地垂在棉麻衬衫之上。

发丝乌黑,衬衫洁白,黑白相映, 单调的色彩却对比强烈。

冷宏武是学工业设计出身的, 虽弃艺从商十余载, 却依旧对艺术创作有着无限的向往。眼看画师用刷子将亮丽的色彩铺陈于墙壁之上,他在创作欲驱使下径直走到梯子旁边。

背手仰脸,冷宏武问那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画师:“能让我涂几笔么?”

画师垂目望向梯子下方,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片阴影,这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愉悦。

“不行。”好听的男中音,同时也是冷冰冰的拒绝。

“我学过画。”冷宏武脱下西装外套交给孙秘书,边挽袖子边冲画师笑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画师的语气里有着艺术家那独特的孤傲:“这是老师安排的工作,画坏了,甲方扣钱怎么算?”

孙秘书赶紧接下话:“我们冷副总就是甲方,画坏了也不会扣你们钱的。”

见自己人拆台,冷宏武回头瞪了孙秘书一眼。

“那也不行。”画师收回目光,只关注眼前的画作,“这是我的作品,别人不能上手。”

孙秘书喊道:“嘿!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啊!?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老师打电话,分分钟把你换了。”

“小孙,他还是个孩子。”冷宏武拦了秘书一把,又抬眼看着画师,“行,这个理由我接受,不打扰了,你继续。”

没等冷宏武和孙秘书走出几步,画师在他们身后喊道:“不给点意见?”

冷宏武站定脚步,回身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一定没见过初升的日光撒在海面上是一幅什么景象,波纹上的高光颜色不对。”

画师的表情一滞,回头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后从梯子上爬下来。他解下围裙挂到梯子上,走到冷宏武面前与对方平视。

“你,带我去看。”

此后的很多年,冷宏武时常会反思,为何会对提出无理要求的莫一凡点头。可在当时那个瞬间,他根本无法拒绝这位年轻的艺术家。

那双乌黑的瞳孔,如深渊般将他卷入。

破晓之前,夜色如墨,海天融为一体。

莫一凡趴在私人游艇的围栏上遥望远方,期待着日光。冷宏武走到他身后,将薄毯披于他的肩上。莫一凡侧过头,向对方这体贴的举动轻声道谢。

“海风冷,你穿的太少,万一感冒了,大厦又要延迟竣工喽。”冷宏武摸出烟盒,打开递到莫一凡面前,“带薄荷的,抽的惯么?”

傍晚在码头接莫一凡上船时,他注意到对方脚下有几个烟蒂。

莫一凡抽出支烟叼进嘴里,低头就着冷宏武弹开的防风火机点燃。冷宏武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几口之后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接活儿?”

“我不喜欢跟其他人合作。”莫一凡的语气有些冷漠,“那会干扰我的思路。”

冷宏武淡笑着点头。应下莫一凡的要求后,他调查过对方: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清艺大油画系,功底很好也很有天赋,就是有些孤僻,独来独往。

这种性格在搞艺术的人里很常见,冷宏武并不觉得奇怪。

“大叔。”莫一凡问,“你几岁了?”

这声“大叔”让冷宏武略感无奈,苦笑道:“三十三。”

莫一凡直白地说:“你比我大十五岁,但是作为一个‘副总’,你好像太过年轻了……是你太有本事?还是你走了捷径?”

沉思片刻,冷宏武反问:“有个当董事长的老爸算不算捷径?”

“富二代。”莫一凡定义道。

“三代,我爷爷以前是跑码头的,跟着个老板去南洋干了小半辈子,存下点钱租了几条船开始跑航运,到我老爸那代才有了金瓯国际航运。”

“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学画的,怎么不搞艺术了?”

冷宏武轻笑:“搞艺术是花钱的事儿,我自认没本事吃那碗饭,就别给老爹添堵了。但是你不一样,一凡,你有天赋,好好画,早晚有一天你的作品能进卢浮宫。”

“也许等我死了会有机会。”莫一凡勾起嘴角——这是冷宏武头回见他笑,“梵高、莫奈,他们活着的时候根本无人赏识。”

“是死亡的悲壮使其作品升华,因为再也不可能有新的作品问世了。”冷宏武叹道,“而且艺术创作往往是孤独的,像子期与伯牙那千古传知音的佳话,可遇不可求。

莫一凡点点头:“曲为知音而奏,画为知己而作。”

冷宏武凝视着那少年意气的侧脸,笑道:“一凡,你的技艺炉火纯青,但还缺少点儿灵性。别光顾着闷头创作,艺术源于生活,只有阅尽人间繁华、从烟火中蜕变出的作品,才能真正的打动人心。”

“我一个穷学生,哪有时间和金钱阅尽人间繁华。”

眼睫微颤,莫一凡咬住嘴唇,裹紧了披在肩上的毯子。母亲早逝,父亲再婚,艺校的高昂学费让后母不悦、父亲为难,否则他也不会接活儿来补贴自己的生活费。

冷宏武想了想,说:“这样,我下个月去欧洲开会,你跟我一起去。到处走走看看,开阔下眼界。”

“这不合适。”莫一凡摇头,“无功不受禄。”

冷宏武随意地笑笑:“我办公室里也要画一副油画做装饰,等回来你画给我抵旅费,行不?”

“那得……跟老师说。”

“我去说,我也是南清艺大毕业的,跟你们系主任很熟。”

“冷先生。”

“嗯?”

“你为什么要资助我?”莫一凡定定地看着他,似要从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答案。

“商人资助艺术家,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不然艺术家没成名就要饿死了。”冷宏武坦然迎上那质疑的目光,“一凡,曾经我的梦想是在塞纳河畔租一间小白房子,每天从日出画到日落。等作品积累到一定数量,开个属于自己的画廊,与人分享自己的创作灵感……但是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必须要承担,这个梦想,就交给你来替我完成了。”

“……”

日光破开黑暗,照亮了莫一凡眼里晶莹剔透的泪光。

三个月后。

站在冷宏武的办公室里,莫一凡紧张地盯着反反复复看自己作品的冷宏武。从冷宏武的表情上,他看不出是赞赏还是不满。这副耗费他一个月时间、以写实派风格创作的作品,精细到每一片落叶的脉络都放大可见。

塞纳河畔,小白房子,窗户上映出的,是一位创作中的画家模糊的身影。莫一凡将这幅画命名为《梦想》,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题目,给他灵感的正是“下单”的甲方。

许久地沉默之后,冷宏武终于展露出笑容:“这副画挂我这纯粹是糟蹋了,得找个干拍卖的来,至少一百万打底。”

莫一凡听了,心中窃喜。他不在乎自己的画能卖多少钱,而是冷宏武满意,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别高兴的太早,就算卖一百万,你也顶多分个十几万。”冷宏武见他满脸欣喜,赶紧泼瓢冷水,“拍卖会上净是洗黑钱的,拍卖价格都要往高了炒,中间人要拿走大头。”

莫一凡低头笑笑:“这是为你画的,我才不卖。”

冷宏武的表情僵在脸上。他何尝听不出这话语中隐含的情义,但他没有接受的资格,只能狠心掐掉少年心中萌发的嫩芽:“一凡,在商言商,钱,该赚还是得赚,卖了这幅画,你大学的学费就——”

“我说不卖就不卖!”莫一凡突然发起了脾气,“冷先生,这画是为你画的,你不喜欢,撕了它,烧了它,都行!但绝不许卖给其他人!”

冷宏武哑然,面上浮起层愁云。他坐到沙发上,摸出烟盒叼上支烟点燃,叹息着呼出口烟雾。

“好,我不卖。”他说,“你回学校吧,我让孙秘书开车送你。”

莫一凡垂眼看着他,在感觉到明显的拒意后,用受伤的语气问:“我让你不开心了?”

去欧洲的半个月,他们相伴游览,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欢乐的记忆牢牢刻入莫一凡的骨髓。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真心,但冷宏武俨然已叩开了他的心。创作《梦想》时,他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与对方在一起时的点滴,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来创作,只求对方一笑。

他知道冷宏武有妻室,可那又如何?那个女人因为心脏病连做妻子最基本的义务都尽不了,冷宏武虽顶着已婚的名头,过得却是鳏居的苦日子!

冷宏武的隐忍和付出令莫一凡心疼。并肩而行时,他不止一次动过主动去牵对方手的念头。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没人认识他们,没人会对他们投去异样的目光,更没人会为此而谴责冷宏武半句。

哪怕只是片刻的温存,他也希望冷宏武能因自己而感到幸福。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冷宏武为难地皱起眉头,“一凡,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不能做对不起丽婉的事,再说那样对你也不公平。”

莫一凡紧紧握住拳头,颤抖着声音表白道:“我不在乎,冷先生,我喜欢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被别人戳脊梁骨骂我是小三,我也心甘情愿!”

强烈的爱意如热焰般扑向冷宏武,将他烫得满身灼热。多年来他恪守着为人夫的道德底线,无论孤独的夜晚有多么难熬,也未曾对不起妻子半分。可现在,他感觉自己披在身上的盔甲几欲被莫一凡那直率而坦诚的爱恋所击破。

不,到此为止。他抬起眼,望着莫一凡乌黑的瞳孔,勉强挤出丝笑意:“我很感谢你对我这份情义,一凡,但是你值得更好的人,我真的……不适合你。”

莫一凡牙关紧咬,全身都在颤抖。他如此强烈地想要得到对方的心,甚至抛却自尊,可结果依旧是一声拒绝。

见莫一凡不说话,脸上又是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冷宏武忍下将他拥入怀中安慰的冲动,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拿起电话:“小孙,派个车,送一凡同学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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