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苍山负雪,瀚海凡劫(二十二)(1 / 2)

加入书签

苍山之巅。

空旷华美的大殿里, 一个少年正在打坐。

少年峨冠博带,装束正式,眉心隐有疲倦,显然刚应付过一场极隆重的庆典。

然而他正在做的,却仍是一件十分劳损心神的事。

剑意从他的身体内部倾泻而出,奔腾如江河。

外放的神识并没有很快收回体内,而是汇聚成了一条条金龙, 延伸向大陆各处。

与寻常的修行吐纳不同。神识离体,是将修行者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外, 随时有可能遭受攻击。

整个过程充满凶险,若非天下无敌,断不敢轻易尝试, 但少年却无比熟练。

甚至就连他难舍难分地睁开眼、目光哀恸,长叹出一口浊气的动作, 也是那样的熟练。

这十余年来, 昆仑一直在坚持找寻莲华的下落。

中州大陆很大, 藏一个人很容易, 找一个人却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他们本就失散于昆仑海。深不可测的海底, 隐藏着多少角落, 是化神期修士的神识也无法企及。

昆仑从未放弃过希望。

但当希望一次次地燃起、再破灭,再燃起、再破灭,周而复始,如同一场漫长的凌迟时。

再坚定的希望也会变成绝望,如同命运和他开的玩笑。

“啪——”

寂静的空气中, 忽然传来金属破碎的声响。

马面握着铜钱的手怔在半空,正对上昆仑投来的视线。

少年摩l挲着横在膝间的剑,喃喃道:“还是失败了吗?”

马面张了张口,半晌,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摊开了手。

这十余年来,他也一直在想方设法,推演莲华的下落。

但用以占卜的三枚铜钱,往往还未抛到空中,便应声而碎——正如此刻一样。

“好事多磨,大概是贼老天特意想考验我们的诚心吧……”

马面嘴上这样宽慰着,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莲华踪迹不明,显然是某股力量在刻意为之。

但天道又哪会管这些鸡毛蒜皮?不过是强横专断的某位尊者,在向千里之外的他们宣誓主权。

昆仑眸光渐暗:“玄螭……他想逼我们现身。”

“你又要冲动?”马面侧目道,“都忍了十几年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吗?”

“已经十几年了。”昆仑摇了摇头,“我怕我等不及,更怕师尊等不及。”

马面撇了撇嘴,正想劝他几句,忽然脸色巨变,五指收紧,捂住了胸口。

昆仑:“怎么了?”

话音传到马面耳朵里,只剩下了一连串尖锐的嗡鸣。

他佝偻下腰,心头剧烈的刺痛,就好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下了一块肉。

马面神情惊悸,立刻意识到这是孪生子之间共通的心灵感应!

“牛头……”他瞪大了眼,喃喃道,“牛头出事了!”

昆仑的右眼皮不合时宜地跳动了一下,豁然起身:“——你去哪!”

马面反手揩去嘴角涌出的血线,跌跌撞撞地化作原身英招,双翅扇起流火,腾空而去:“昆仑海!”

昆仑暗自咒骂了一声,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正当他提起剑,打算一同追上时,游离在外的神识忽然传来波动。

昆仑硬生生地刹住脚跟。

中州大陆四面八方的景象,透过神识一齐汇聚进他的脑海。

有涛声、有

蝉鸣、有天风、有花开。

尘世广袤的喧嚣被他隔绝在外。

昆仑意念深入,锁定了一道微弱而纯净的气息。

那好像是……莲华的魂魄?!

……

昆仑海底,依旧是那样死寂。

在被玄螭押解回来的路上,莲华已经停止了哭泣。

事实上,即便是方才,他也只不过是声情并茂地干嚎了几声。

但眼眶难免微红,兔子似的,格外惹人怜爱。

浅灰色的瞳孔被水雾打湿,趋近于透明,却有些冷,泛着扑朔迷离的光,像是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莲华的脸孔很是平静,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玉蝉窝在莲华的心口,小心翼翼地觑着主人。虽然看不透对方的情绪,却因此更加好奇。

无常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这个问题困惑了玉蝉很久,答案总是自相矛盾。

说多情,自然是多情的。

诸天神佛里,无常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

他做事随心所欲,一向不遵循规则,更不懂何为绝情弃爱、六根清净。

明明出身尊贵、毫不费力就能过着无数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却又能为爱堕魔,毫无留恋地将荣华舍弃。

无常爱很多人、爱很多事。

无论那个人出身高低贵贱、又或者是路边的一株野花野草,也无论那件事是风雅高尚,还是某些被嗤之以鼻的低亻谷癖好。

——但凡能让无常动心的,他都会一桩一件认真对待。

这样的主人,却也是最无情的。

正如酆罗地狱里那个艳名远播、又恶名昭著的鬼差,无常以玩弄人心为生,以他人的爱欲为食。把别人对他的好,都当做理所当然。

这般招摇的行事风格,说是恃靓行凶也不为过。但偏偏如此,三界六道里却有数不尽的生灵被他吸引,一个个抱着不信邪的想法,前赴后继、妄图得到无常的真心。自以为能将人驾驭,最后反倒成了沉陷泥潭、不可自拔的那个。

相比之下,无常的生命里,就没有“拖泥带水”这四个字。

他的爱只给自己爱的东西。爱便爱得义无反顾,断也断得利落决绝,留给世人的只有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好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伤的总是他人的心。

“咔——”

玉蝉默默地握紧了拳,望向不远处的动静。即便心知此刻的念头有些傻,却还是没来由地相信,自己会是那些排着队想要打动无常的人里,最特殊的那个。

黑暗的洞穴里,玄螭拿出了一方黑色的玉匣。

玉匣表面尘封着两道白色的符篆,上面以鲜血密密麻麻写满了梵文。

莲华终于缓慢地动作了一下,望着那方泛着诡异色泽的黑匣,毫无生气的眼瞳里,竟泛起贪婪的光。

他感到一种心跳加速的错觉……仿佛只要等到匣子被打开,就能触碰到天道的终极。

玉蝉的心也跳得飞快,却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紧张。

回到深渊的路上,无常告诉了他制作活傀儡的方法。

是将人的魂魄从肉身之中剥离,然后封存在一方玉匣之中。

这样做既能不让魂魄消散、区别于真正的死亡,又能抹消人的意志,使原本的躯壳变成一副听凭调遣的行尸走肉。

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被制成活傀儡的滋味,还不如死了——人的魂魄被困在玉匣之中,无法活动、更入不了轮回,却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受他人的思想

操控,顶着属于自己的面貌,做出无数违背本愿的事。

想想都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玉蝉,你准备好了吗?】

莲华笑吟吟地看向了他。

发愣中的玉蝉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望向主人的脸,像是被下了蛊似的,拼命点头。

无常拜托他做的事,其实很简单。

玉蝉的魂魄已经足够成熟,可以脱离那块玉佩,以游离的形式单独存在。

而莲华也修炼出了元婴,能使魂魄脱出体外。

只要动作够快、不被玄螭察觉,他们就可以在剥离魂魄的刹那偷梁换柱,由玉蝉代替莲华,被关入那方玉匣。

玄螭将莲华平放在了地面之上。

早在被捉拿的一刻,莲华的五感便被玄螭封闭。对于大难临头,他一无所知,既不能反抗、也不能求饶。

此刻,他就像是睡熟了一般。闭着眼,唇红齿白,极其安详而甜美,仿佛一个等待雕琢的白瓷娃娃。

玄螭单手托起了莲华的脸,召唤出了那柄血色的飞剑。

泛着无情寒芒的剑刃,抵在莲华柔软的脸颊上,将要刺破。

锐利的剑尖,却迟迟不曾落下。反倒在完美得剔不出一丝瑕疵的皮肤上,危险而亲昵地流连。

——美人如玉剑如虹。

玄螭眼底迸出赞赏与惊艳的光彩,执剑的手甚至在细微地颤抖,明知对方不会有反应,却还是自言自语道:

“真美……真想再多看一眼……”

昔日苍山掌教杀伐决厉的脸上,缓缓浮现出纠结而困顿的神色,金瞳里黑气四溢,竟似痴狂了一般,

“这样有灵气的一张脸,就要毁了,真舍不得……”

玄螭这样说着,掌心却缓慢地开始了动作。

第一剑落下的时候,莲华“嘶”了一声,当机立断:【玉蝉——!】

玉蝉神经紧绷到极致,正处于待命状态,几乎是贴着莲华的话音,便和他的魂魄调换了位置。

两道魂魄在半空中短暂的交汇。

莲华以半透明的形式漂浮在外,隐匿气息。

玉蝉住进了莲华的身体,还没适应,就被疼哭了。

好疼——真的好疼——

早在答应无常的那一刻起,玉蝉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嘴上说着“不过小伤”,却心知即将承受的、是生不如死的漫长折磨。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能这么疼。

就好像万箭穿心。

就好像四肢百骸被一点点拆割、分解。

就好像无数只蚁兽钻进了血管,生拉硬拽,将人的魂魄和躯壳撕扯成两半,底下的筋肉却还藕断丝连,咬合牵长着晃荡。

饶是玉蝉这种无情无窍的器灵,也被硬生生疼出了泪花,但为了不在主人面前丢脸,他还是吸着鼻子往回咽。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