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癫其一（1 / 2）

陆南川最早就是在离渊下, 碰到梵天的。</p>

头上生了犄角的梵天面目并不狰狞, 像是个普通平常的中年人, 不过脸色，惨白盯着陆南川看，目光阴森。</p>

这魔界的帝尊仿佛在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只有靠着离火越近, 才能缓解苦楚。</p>

而走进一看，才能发现，他身上是如锁链般环绕的灵气, 与九泉口那充裕的天地灵气如出一辙。</p>

对于修真者是难得补品，对魔物却是痛苦煎熬。</p>

陆南川其实对他早年待在魔界的印象, 有几分他刻意而为的模糊。</p>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是那天梵天咧嘴一笑，道：“一物换一物, 等价交换。”</p>

陆南川倚靠着崖石，微抬下颚, 道：“好。皮肉骨相, 你想要什么，尽可拿去, 只是你又能给我什么？”</p>

“所思所想，所念所困，你都可以提, 无论什么。”梵天道。</p>

“我要它。”</p>

梵天变了脸色。</p>

几乎是有些惊恐地, 看着缓缓起身, 向离火迈进、笑得有些肆意狂傲的陆南川。</p>

“你能帮得了么？”</p>

*</p>

每年魔界有两天是满月的，紫月从地平线上升起，满得仿佛是一个圆盘。</p>

一只乌鸦从月上斜斜掠过，最后收起翅膀落在一人的肩上。</p>

他戴着玄铁的面具，只能见到赤红的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还有线条分明的下颚，微微昂起的脖颈。</p>

风在他身边肆虐呼啸，他脚边的枯草折弯了腰，身上衣物却没有半点被吹动。</p>

“跑哪去了？”他说道，是对着乌鸦的。</p>

鸦羽顺亮，在月下诡异得点上几抹流光。</p>

乌鸦低下头从他手心啄起一个圆溜溜的物什，然后仰头吞入腹中，咕咕叫了几声。</p>

那人却听懂了，淡淡地道：“别乱跑，到最后一家了，让你吃点好的。”</p>

他身下，是浑身血肉模糊的巫骨族人。</p>

象征着族长的缀玉镶金的头饰滚在一旁食尸兽的洞穴，里面的魔物却不敢贸然出来，连呼吸都屏蔽。</p>

从它们的视角，能看到铺天盖地的巫骨族士兵陈尸遍野。</p>

不能算陈尸，因为巫骨族人本来生来就是一具白骨，但是若是强行把他们身上得来的人皮人肉给剥去，那他们也活不了太久。</p>

这些尚在喘息的士兵和已经不能动弹的族长，就是如此。</p>

乌鸦乖巧地用翅膀蹭了蹭那人的脖颈，讨好般叫了声。</p>

“嗬……”巫骨族族长抬起手，想要说什么话。</p>

下一刻，他刚抬的手，就被一只黑靴给踩入地里，再轻轻一碾，不属于他的骨肉被活生生磨掉，只剩下森然的白骨。</p>

“……帝尊饶命啊。”巫骨族族长惨叫了声，用另一只尚在的手捂住音带处的伤口，勉强发声，“巫骨族人愿意臣服，不敢不为唯您之命是从！”</p>

轻描淡写的声音：“哦，知道了。”</p>

然后挖出了族长的另一只眼。</p>

乌鸦惊喜地拍了拍翅膀，张嘴叼住，细密的齿让鲜血喷洒而出。</p>

巫骨族长扬起头，脸上剩下骷髅般的洞——这也是他本来的样子。</p>

他能听到有人蹲了下来，在他耳边尤带笑意得道：“你这身衣服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你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呢？族长？”</p>

他当然想不到有这么一天。</p>

他为刀俎，凡人为鱼肉，早就习以为常了。</p>

而在魔界里，巫骨族又自持族众人多，实力尚可，从未怕过向来是单打独斗、不喜结群的其他魔物。所以，轻敌了。</p>

在这个新的，据说是踏着梵天魔帝的尸骨爬上离渊，收服了离火的——</p>

新任帝尊面前。</p>

*</p>

紫嫣到达的时候，只看到陆南川豢养的那只乌鸦，在欢快地吃着地上碎肉。</p>

她捂着鼻子轻嗔道：“帝尊，您也真是的，好歹留个人嘛，都杀死了，巫骨族那群剩下的人，也不好管啊。”</p>

陆南川坐在悬崖上，曲起右腿，擦着放在腿上的蛟火刃。</p>

他背后圆月正当高空，将他肩膀和手腕上的玄金铁石给照得森冷。</p>

陆南川冷冷地看了紫嫣一眼，语气平淡：“不会走路？”</p>

紫嫣：“……”</p>

她身为狐族，狐媚之术和柔态万千仿佛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走起路来也和水蛇般向前扭着。</p>

放在魔界，她走到哪里不会是被那群臭男人们留着口水盯着，只有在这位面前……</p>

“属下一定好好走路。”紫嫣正色道，“只是巫骨族已定，魔界皆无异议，何时西上破开结界，向万剑宗进发？”</p>

“不急。”陆南川收起蛟火刃，待那黑鸦餍足地落回他肩上后，掌心离火汹涌而出，将满地狼藉给烧了个干干净净，“万剑宗上的结界之门加固了一道又一道，不好出去，我们独开一道门——”</p>

他想着跟在陆北泽身边不知不觉习到的阵法，道：“就从下修界开吧。”</p>

滔天的离火向西方三座通魂桥而去，滚过桥上面目狰狞的石像，舔舐着遍布裂缝却仍旧坚固的石砖，然后轰然向上，熊熊的火光里，巍峨城门拔地而起。</p>

甚至在城墙上，还有间隔插着的旌旗。</p>

上面是祥云莲花纹，以及堕仙台十二通天神柱。</p>

如果有长居下修界的人在此，一定会十分清楚，这就是下修界的入口城门。</p>

*</p>

将阵门设置在此，是可攻可守的。</p>

只需要从通魂桥向后撤，再放上一把火，就算是再手眼通天的修真者，也难过离渊这条沟壑。</p>

已定的进攻日期，在三天之后。</p>

魔界整个都弥漫开跃跃欲试的嗜血味道，连空气里都仿佛充斥厮杀搏斗的低吼。</p>

陆南川只身一人踏上了通魂桥。</p>

平日里几乎没有魔物会来这边走动。</p>

因为离火可以将皮厚肉糙的魔物，轻易烧为渣屑，所以，他们向来敬畏着离渊。</p>

再加上这边过于贫瘠，地势复杂，只有些没有灵智的低级走兽会在此打穴定居。</p>

通魂桥长达一百零八丈，象征着一百零八层地狱。</p>

从一端走过，到达另一端，少说也要一盏茶的时间。</p>

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漫过通魂桥，没入新开的阵门，出现在修真界。</p>

下修界正是白天。</p>

艳阳高照。</p>

一瞬间陆南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高抬手臂，眯着眼，从手腕下的阴影处向前方望过去。</p>

他心想：“真热闹啊。”</p>

他随意找了家酒楼要了坛酒喝，就听到楼下说书人拍了惊堂木，折扇轻点，用小型幻术，捏出栩栩如生的小像来，讲解道：“要说一百年前的九天之乱啊，那最后可真多亏了万剑宗弟子拼死相抵。溧阳道长更是自爆灵丹，炸得那梵天魔头不敢向前——”</p>

他边说，边摇动折扇，虚空浮起的峨冠博带的女冠双臂大张，周身裂开破碎的金光，剧烈的灵力让汹涌而来的魔物面面相觑，不敢向前。</p>

台下一片唏嘘。</p>

“溧阳道长真是可惜了。”</p>

“是啊，菩提观算是绝后了。”</p>

“传承断了啊……一代一代单传，最后连个香火都不剩下。”</p>

说书人喝了口茶，接着道：“最后还是多亏了三清真君力挽狂澜，斩梵天魔帝于剑下，重封魔界，将万千魔物阻于万剑宗。否则，以当年的阵势，万剑宗一旦破了，整个修真界也就守不住啊。”</p>

随着幻术里的剑修横剑战斩下生了犄角的头颅，台下齐声叫好。</p>

纷纷大加赞叹。</p>

“三清真君当真厉害。”</p>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p>

“嘿，我要是有他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实力，我当真是晚上做梦都能够笑醒了。”</p>

唯有陆南川皱了皱眉。</p>

在楼上问了声：“你们怎么知道他杀了梵天？谁看到了？”</p>

这些言论怎么传起来的——</p>

陆礞可不是谎报居功之人。</p>

楼下的看客齐齐抬头，就见到一位全身黑衣，脸上戴了面具的男子，唯有一线紧抿的薄唇殷红，像是染了血。</p>

“哪里来的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人？大白天的他娘的戴什么面具，故作玄虚呢？”</p>

“三清真君也是你能议论的？！人家是什么人？九天神界的仙君，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在这里找骂？”</p>

“好啦好啦，又是一个嫉妒真君的人。戴着面具恐怕也是面目可憎，长得丑不敢见人，大家别搭理啦。”</p>

那个说书人见场面不受控制起来，起身做和事佬道：“这位朋友也没说错什么，我们的确没有人见到三清真君亲手斩杀了梵天魔头。但他退了魔界入侵，已一己之力救修真界于水火，是真的。这点不容置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