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东城志（三）（1 / 2）

天运二十五年六月十三黄昏，承天府。

夏端已经在城门口站了整整一下午了。前些日子崔翊程来信，说如若一切顺遂，窦英和李沅会在安陆与襄阳一带留守，而他自己不日便要带兵返回。

算算日子，今天也该到了。

“夏帅，你别在这晃来晃去的，”巡逻到城门口的范禾看着坐立不安的夏端，有些哭笑不得：“崔帅他该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就是把鞋底磨破了也没用啊。”说罢，他还悄声补了一句：“要不你往外走走，说不定还能早见着一会儿。”

夏端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去去去，好生巡逻，哪来这么多废话。”

范禾颇具调侃意味地冲他挑了挑眉，而后便带着几个兵卒走了。

夏端皱着眉，本想回嘴几句，却又觉得不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于是一愣神的工夫范禾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夏端叹了口气，在城墙边上找了个避风遮阳的角落坐下，心里纳闷得很：怎么现在这些孩子都不懂得尊敬前辈了，一天天地调侃他，简直是不亦乐乎。

他曾经一直认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毕竟江淮一带最是温润，四季都不很分明，春夏秋冬都是静静地来悄悄地走，江水也是不紧不慢地流。他觉得自己和罗笙采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性子，至少在外都是偏于温和的，与这淡泊含蓄的江淮山水有很大的关系。

直到十年前的春夏之交，他遇见了崔翊程。

那时他满心的郁闷，想着烽火乱世的，怎么连这天都清亮不起来。

于是那人举起了长枪，在蔡陵渡替他划开漫天的清澈与亮堂。

夏端正想着，忽而看到不远处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走来，绣着“兴”字的旗帜正在暮色中迎风飘扬。

夏端赶忙起身，睁大了眼睛仔细望去，只见崔翊程正骑着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隔得太远夏端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觉得形容举止自在却不散漫，一派意气风发。而这人影在他眼里却和十年前那个桀骜不驯的青年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我来，就是要做先锋的。”

“你等着看吧。”

就在夏端愣神的工夫，崔翊程渐渐走近了。他笑着跳下马，大跨步走到夏端身边，还非得装模作样地作揖道：“夏帅，末将回来了。”

“云哥，”夏端懒得跟他计较，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看来果真是一切顺遂啊。”

崔翊程笑了：“我敢不顺遂吗，会被你烦死的。”说罢，他又低声问道：“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夏端依旧笑着：“不过几个时辰。”

“这还不算久吗？”崔翊程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亏得是你，想来若换成旁的任何人，早就等不住了。”

夏端撇了撇嘴，心想：除了我，谁还能这么眼巴巴地等着你啊。

“你快去整军，”夏端说：“等会儿咱们一起去大帅那里。”

“崔将军，”一见崔翊程进了门，曾玉泽就笑了：“你这些年出征在外，平定了南方的这些州郡，治军严明又从未扰民，”他赞赏地点了点头：“赏赐你多少我都觉得不够。”

崔翊程也笑了：“我不过是个在外带兵的将军，大帅指到哪里咱就打到哪里，说到底也是因着大帅的好计策，不是我的能耐。”

曾玉泽笑得更开怀了：“崔将军怎么也学会谦逊了，我倒意外得很。”

“这么多年了，为人总不能没点长进。”崔翊程调侃道。

“你这长进可不小。”曾玉泽笑道：“崔将军辛苦了，可往后只怕会更辛苦。”他指了指地图：“淮东与浙西相比，朱信的势力更薄弱些，再加上无征一直守着浙东，所以我想着咱们先从淮左下手。”他望着崔翊程：“若是崔将军无异议，这就能与夏将军一同着手准备出征了。”

崔翊程望了夏端一眼，只见对方也正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崔翊程笑着点了点头：“末将觉得很好，想来夏将军也赞同得很。”

“你们是我最信任的将领，”曾玉泽诚恳地望着他们：“我想着不能拖太久，却也不能失了稳妥，你二人配合最好。”

夏端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他当时并没有想到，在后人的评说里，大兴王朝的帝国双璧，正是从这时开始所向披靡。

不过都是肉体凡胎，生前都未必能看得完全，又哪里能预料到身后的事呢？

高邮、淮安。一步一步的，夏端和崔翊程带着兵不断向东向北去。

淮东势力混杂，不光有朱信的地盘，还有很多驻扎在那里的大俞官兵。天运二十五年十月，夏端在徐州击退了大俞军队的进攻，还斩获了万余大俞的兵卒。

二十五年十一月，夏端与崔翊程攻克泰州。不到半年光景，淮东地域已然悉数被攻克。

“看什么呢？”崔翊程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夏端的肩膀，轻声调侃道：“你这些天总喜欢在这里发呆，怎么，又在想谁家的美人吗？”

“我家子云这么大度的吗？”夏端转头望着他，忽而笑了：“这是要主动给为夫纳妾啊？”

“去你的，”崔翊程也笑了：“我看你敢。”

“不敢不敢，”夏端赶忙搂住他：“我是万万不敢的。”

崔翊程接着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在这里干嘛呢？”

夏端指了指远处：“你看。”

崔翊程顺着他的手向远处望去，他们此时正站在郊外的一处山上，正值秋末冬初，草木并不繁盛，远远地向北望去，正好能望到极远处的山河。

“你难道不好奇吗？”夏端笑眯眯地问。

“好奇什么，”崔翊程也笑了：“行军作战，在哪不是一个样子。”

“你之前也没去过北方吧？”夏端接着问。

崔翊程瞥了他一眼：“废话，咱们在江南打了这么久，谁有工夫跑北方去。”

“听说北方没有咱们这边这么多雨，可到了冬天雪却有不少，”夏端望向北边：“我想去看看。”

“你这又是从哪听说的？”崔翊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