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天涯路（三）（1 / 2）

弘熹五年，曾玉泽又一次发兵北伐。夏端以征虏大将军之威自北平发兵中路，左副将军林无征从东路进攻，征西将军范禾自西路出兵。三人各带五万兵马，北上出塞。

这次战况并不顺利，除了范禾的西路军凯旋而归之外，夏端和林无征这两位最被看好的将军却都吃了败仗。

夏端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之前已经把北俞打到这份儿上了，想来他们至少得有一二十年不敢南下。曾玉泽已然下诏，说是念着他和林无征从前功劳大，此次不会责罚他们，于是夏端便直接班师回了北平。

那时正是弘熹元年，在夏端和崔翊程攻克大俞京城后，曾玉泽改其名为北平，设北平府，取“北方安定和平”之意。

夏端打马进城，想着这不过才几年光景，就这般物是人非了。

也罢，毕竟王朝更迭也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蜉蝣蝼蚁，天地行客。

“夏大人，”北平的胡知府特意到城外迎接他，见他来了赶忙作揖道：“恭迎夏大人啊。”

“不必多礼。”夏端跳下马。

“下官设了宴席来给夏大人接风洗尘，”胡知府笑道：“还望夏将军赏脸。”

“这是自然。”夏端应道：“待我整完军就去赴宴。”

宴会自然丰盛，夏端看了一眼，只觉得这胡知府怕不是拿出了北平全部的山珍海味来招待他。他在对方给自己预留的座位上坐下，举着酒杯强装出笑意应酬着这些来给他敬酒的官员，只觉得烛火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

他回到将军府时夜已经很深了。正值暮春，夜里也暖融融的。他没惊动别人，自己回了屋。

劳碌了一天他也乏得很，恨不得立刻像死人一样躺到床上不动弹，可他刚想躺下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待他明白了处境，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么大个人呢，躺那里也不吱声，只当我没长眼睛吗？”他嘲讽地笑了笑，而后背过身去：“姑娘，赶紧把衣服穿好。”

床上那姑娘听他这么说，忽而有些无地自容：风月场上的人倒不会为了这几句调侃的话而恼羞成怒，只是一直以来人人都赞她身量轻盈婀娜窈窕，头一次被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调侃“这么大个人”，心里还真有些堵得慌。

不过她还是赶忙掀开被子穿好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后便跪倒在地，一腔柔媚地说：“奴家拜见夏将军。”

夏端这才转过身去，但是并没有让那姑娘起身：“胡大人让你来的？”

“是。”姑娘伏在地上，故意怯生生地应道：“胡大人吩咐奴家来伺候您。”

“他老人家想得还真周全，怪不得刚刚一直想灌我酒呢。”夏端哭笑不得：“你走吧。”

“夏将军，”姑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讶异又有些心急，跪在地上赶忙乞求道：“要是奴家就这样回去，胡大人是不会饶了奴家的。”她不住地磕头：“夏将军就当救奴家一命吧。”

夏端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摸了一个玉佩：“你拿着这个，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姑娘知道自己已然没了留下的余地，于是便识趣地走了。

“杨墨啊，”夏端唤来亲兵：“以后没我的命令，将军府谁也别放进来，胡大人也不行。”

“是。”杨墨应道：“属下失职了。”

夏端就这样回北平住下了。虽说与胡知府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过对方也知道上次讨好得有些过，没讨好到这人心坎儿上去，于是一时间也没了动作。

而夏端，毕竟上次是他驳了对方的面子在先，他也不好怎么样。

于是两人间竟就这般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对夏端而言倒是比在承天府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北平待到什么时候，可他也不在乎这些了。过一天算一天吧，他想。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在北平住着，直到弘熹五年的十月。

秋末寒凉，北平的叶子也几乎落干净了。夏端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门口与兵卒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自己之前不愿与人交心，也是直到如今才渐渐明白了当初崔翊程为何能与这些兵卒相处得那般好：同僚畅谈，人生之乐。

北方的天黑得早，眼见天色渐渐暗了，夏端便捧着空杯子回了屋，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时辰尚早，躺下了他也睡不着，于是他点上了灯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天渐渐黑透了，外面安静得很，只有风吹落叶拂过地面的沙沙作响之声。

不过这里面似乎夹杂了些许别的声音。

夏端仔细分辨着：多年来在野外行军作战，这让他格外在意这些。他仔细辨别了片刻，觉得这像是人的脚步声。

他心下一惊，瞬间倦意全无。他赶忙起身抽出刀来，熄了灯躲到门边。

这脚步声极轻，夏端觉得这人是有轻功在身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夜闯将军府时居然不用。

夏端的意念飞速流转着：如今边防戒备森严，北俞的人若想夜闯将军府还让他无知无觉，实在是难得很。

可如果不是北俞，那会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承天府的人？那些人想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折在北平吗？

夏端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是曾玉泽要杀他，决不屑于这般大费周章；可如果不是曾玉泽，现如今罗笙采权势正盛，谁还能把手伸这么长？

想到这里，他把刀柄握得更紧了。

门外忽然又有了声音：夏端往门口靠了靠，仔细听着动静。

他判断不出对方有多少人，不过他隐隐觉得对方是冲着他来的，这更排除了对方是北俞的人的可能：如果北俞的人当真能偷袭入军营，如此大费周章又怎会只盯着他这个将军，只怕是连带着他的兵马都保不住了，现下军营里定然也会乱作一团。

那人忽而用力推了推门。夏端紧紧握着刀柄，打算等那人一进来就直直砍过去。

毕竟这世上能躲过他的刀的人，除了崔翊程，他还没遇见过别的。

夏端觉得，再不济也能拼个玉石俱焚。

门不算结实，那人猛推了几下便推开门进来了。夏端想，就是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