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定吾之罪（1 / 2）

荒凉废墟，寒风低吟，阴冷刺骨。

地狱无常天。

一道本该早已绝迹生者世界的身影缓缓步入。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深蓝色的披风，末尾处飘荡渲染着白色的烽烟与黑色的墨韵，在诡谲气氛中飞扬。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九天玄尊，既然你已经身死，那么这玄尊谕令，也该发挥它最后的价值了。

白骨扇冷然一扬，一块令牌被抛向半空，顿时一道光芒闪过，四周景物丕变。

入眼，是刀山、剑雨。

金铁交鸣声，锵然不绝。

阴郁的半空不断有紫电闪烁，爆鸣声炸响，地面覆盖着熊熊业火，好似要吞噬一切。

竟然是宛若地狱的场景。

何其讽刺。

“嗯？鬼麒主！怎会？”

凭空传来惊疑不定之声。

“如何？鬼麒主让你讶异了？”

轻摇白骨扇的人语调森然。

“哈，鬼麒主，不管你是真是假，想要通达无常之顶，还需穿过这片炼狱啊——”

无人能看清此刻那鬼面具之下的表情。

“炼狱？”

他轻笑一声，满是嘲讽与不屑。

“吾，可是爬过了真正的地狱，才回到这人间啊……”

……

明月不归沉。

江无云摸索着寻了笔墨纸砚。

桌案上摆着琴。

那暗红色的断纹似乎愈加深沉。

佳人研墨。

应当是不传世的墨中精品，她的指尖能够感受到其上雕刻着的精致纹样的凹凸。

研墨的人不疾不徐。

熟悉的墨香一点点传到鼻尖。

又让她回想起了记忆中那俊逸沉稳的字迹，以及一封封带着同样的淡淡墨香的信纸。

他总爱在落款前注一遍他的诗号。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江无云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

原来，其中蕴含的是这番心迹。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纵星河流转，时光变幻；且游仙独卧，梦与醒之间笑谈山河。世上无人可懂我，唯松冷竹寒，自怜自叹，一颗雄心，满腔愤恨，只付人间。

江无云的心跳再次剧烈起来，曾经最后所得见的色彩画面，又一遍遍不间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划过。

仿佛就是置身于当时当地，与他共同经历。

幼时的黑暗痛苦，他人鄙夷与唾弃的眼光，终于得见希望微光时的欣喜，生死折磨也不曾后悔的顽性与疯狂。

以及。

使他再一次被黑暗吞没的，那重重一推。

江无云顾不得因为心绪起伏而再次异动的伤势，只任由自己沉浸在他的情绪当中。

她第一次，如此完完全全地，感受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

那个被他刻意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愿表露的，他自己。

……

冰火双分的奇绝境地，轻摇着白骨扇的人身上圣魔之气同作，冲霄而起，同时阻隔了左右两端极热与极寒的真气，步步踏过一线余生。

“阴阳双极体？汝之身份，耐人寻味啊——”

诡异的声调拖得很长。

“呵，”蓝衣鬼面的人持扇一负手，冷笑一声，“与汝无关。”

“哈，那汝可要留神了——下一关，稍有不慎可是万劫不复——！”

闯关者不为所动，直入第三关。

眨眼间，面前出现的却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快看，是人鬼之子啦！”

“鬼的脸都是黑的，叫他鬼仔子刚刚好！”

“鬼仔子，黑面鬼仔子！”

“脸生得这么黑，实在是很脏、很刺目！”

“他的阿爹阿娘一定也这么黑哈哈哈哈！”

“将鬼仔子绑起来，牵去游街，一定很风光！”

“游街！”

“比养狗还稀奇啊！”

“抓起来！绑起来！”

杂乱无章的声音纷至沓来，层层叠叠的人涌包围着他。

每个人的嘴都一张一合，眼中满是鄙夷嘲笑、猜忌弃嫌。

那天生就被视为次等异类的岁月。

零零碎碎的物件被丢在了他的身上。

树枝。石子。甚至是烂去的菜叶。

啪地一声。

一颗腐臭的生鸡蛋正砸在了他的额角。

恶心的气味弥漫，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耳际流入衣领。

那只握着白骨扇的手骨节发白。

“汝。太过分了。”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此刻才惊觉，原来那段度秒如年、不知有多少眼泪与怨恨的日子，从来未被遗忘。

甚至还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加深刻。

但是此时，他不再是任人欺辱的黝儿了。

如此幻境，这是——故意侮辱他吗！？

气血翻涌，怒上心头，一时间鬼元震荡。

“啊！”

那些围着的人一个个被震了出去，生死不明。

他一手成爪，直接向着距离他最近的那一个人捅了过去。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现在的非常君，还是当年手拿树枝冷漠地结束了两条性命的黝儿。

噗嗤。

手上温热粘稠的触感极其真实。

场景忽变，他视线一凝，面前居然是天迹的面孔。

白发仙者的胸膛几乎被洞穿，他血染半身，口呕朱红，一脸不可置信：

“好……友……”

“哼！”

非常君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手抽出，天迹的身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曾瞑目，嘴仍旧半张着，似乎还有再也无法出口的未完的话。

他本以为，若真有手刃天迹的那一刻，自己应当是快意的。

可此时面对着那张脸，他却觉得没由来的烦躁。

甚至他故意未给这个“天迹”将话说完的机会。

非常君。

你，还在期待什么？

友情？

别天真了。

……

扭曲与怨恨充斥在江无云的心中。

面容略显狰狞，她紧闭双目，拿笔的手因为太过阴暗剧烈的情绪而难以停稳，颤抖着在纸上留下一个个谱字。

写下的不只是音韵，更是情感。

仅凭她自己，难以体会到如此深刻的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