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1 / 2）

在尹皓一岁半的时候，阮灵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儿子有自闭症。

那时她依然在任某时装品牌的执行总监，每天朝八晚七地工作，周末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跑步机上踩着尹皓识字歌的节拍，在他睡着以后还得和正处于周五清晨的跨洋项目组开例会。在这样轮轴转的日常中，有一天保姆突然跟她说，太太啊，皓皓最近不怎么说话，叫他也不应。

彼时阮灵正在通话中。她朝着保姆伸出一只修长的食指，就这样在空气里挥了十分钟才放下，扭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保姆又重复了一次十分钟前那句话。

阮灵只沉默了两秒便一个健步跑进玩具房，咻地跪到尹皓的旁边唤道：“皓皓，皓皓？”在叫到第四声的时候尹皓终于抬起他肉乎乎的小脸，面无表情地朝妈妈眨了下眼睛。阮灵瞬间坐直了身子，一下显出她曼妙的身材，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惊恐：“不会是自闭症吧？”

保姆瞬间感到大事不妙。

“你跟尹崇铭说了这件事没有？”阮灵又问。

保姆摇头。她可不敢和尹先生说这些事，虽然跟阮灵说之前她也纠结了好几天，但本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她还是向她汇报了她儿子最近的异常表现。

阮灵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黑色花呢裙，对她道：“你去告诉尹崇铭，叫他带他儿子去看病。”

“哎……这话我说不合适吧太太。”保姆一边微笑一边心想，又要开始了。

当天晚上，阮灵和尹崇铭就因为这件事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和往常一样，在从保姆那儿听说了尹皓的情况后，尹崇铭就开始责备阮灵为什么不辞掉工作专心顾家，而阮灵则一如既往地以独立女性的姿态反驳他。两人便又一次从奉子成婚的旧账算到家庭责任分配不均的新账。最后双方终于妥协，决定在周四下午一起带尹皓去儿科医院做检查。

在去儿科医院那天，尹崇铭因为开会迟到，让他们差点错过好不容易托关系挂上的专家号，阮灵因此又和他吵了一路。期间尹皓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儿童座椅里，揪着他的羊咩咩玩偶，看着前排的父母口沫四溅。等到了诊室门口，两人终于收敛了一些。阮灵拉了拉她的格纹羊毛小西装，尹崇铭整了整西装衣领，两人一左一右牵起尹皓的小短手，把一路沉默的他几乎是提进了诊室。

“有家族病史么？”

“没有。”阮灵答。

“有孕期感染么？”

“没有。”

“围产期出现过什么问题么？”

“没有。”

几乎谢顶的中年医生这才抬起头，慢吞吞道：“说一下症状吧。”

阮灵凤眼一挑，剑拔弩张，迎上尹崇铭的目光：“说呀，你儿子你不知道吗？”

于是下一秒，两人顺利在会诊室里爆发了第三次争吵。尹皓抱着羊咩咩玩偶，低下头，置身事外似地开始晃荡脚丫。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仨好一会，随即摸了摸尹皓的头，弯下腰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在他的病历上写下：能进行目光接触，能理解他人话语并作出回应，排除自闭症可能。或因家庭关系紧张导致情绪低落，建议父母挂诊心理科进行婚姻咨询。

“你们儿子没事，回去吧。”谢顶中年医生淡定地打断他们的争吵，把病历还给尹崇铭，朝他们挥了挥手，“下一个。”

后来尹崇铭抓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让她念这秃头专家写的鬼画符，听完之后破口大骂，当即打电话把那个帮他挂号的朋友也臭骂了一通。虽说如此，半年后这两个人还真挂上了心理科的号，直接从诊疗室的软沙发坐到了民政局的婚姻登记窗前。

于是在尹皓三岁那年，他的爸爸妈妈终于离婚了。

阮灵走的时候拖了两个大行李箱，其中没有一个里面装着任何属于尹皓的东西。这个儿子是当年尹崇铭验胎之后连哄带劝让她生下来的，彼时她还处于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快相夫教子。既然如此，这家伙就得自己负起责任来把孩子养大。但是在出门之前她还是顺走了一本相册，里面记录了尹皓从出生以来所有可爱的瞬间。

在拉杆箱的声音从房间拖到客厅门口时，尹皓反常地抱着羊咩咩玩偶从玩具房里跑了出来。

“妈妈。”他穿着一件纯色棉质短袖和一条藏蓝小短裤，衬得奶白的肤色更加滑嫩，他踩着一双及膝长袜站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远远地唤了阮灵一声。

阮灵一身精致的花呢西装套裙，踩着一双细高跟鞋挺拔地站着，蓬松的卷发垂在肩侧，显得优雅又迷人。听见儿子叫她，她那双和尹皓一样漂亮的凤眼瞬间红了。她蹲下身朝尹皓张开双臂，尹皓便小跑着投入了她的怀里，在她耳边又糯糯地叫了一声妈妈。阮灵使劲亲了下他肉乎乎的脸蛋，又用拇指揩掉他脸上的唇印，抵着他的额头用难得温婉的语气说：“妈妈走了，你要乖乖听爸爸话。”

尹皓点了点头，却还是揪着妈妈的裙摆，可怜又不舍地跟着她走到了门口。阮灵把他的手松开并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下。他害怕地大喊了一声妈妈，四周却静默无声。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家里空得可怕。

那时候的尹皓并不明白妈妈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毕竟以前阮灵也会出差好几天，把他一个人留给保姆照顾。可日子久了，他开始一天到晚都跟在保姆身后叫着“妈妈，我要妈妈”，在尹崇铭回家之后就跟在他后头这样喊，以至于尹崇铭几次三番忍无可忍朝他破口大骂。每到这时尹皓也不闹，只是默默跑进房间趴在床上，抱着妈妈送给他的羊咩咩玩偶安静地流眼泪。

而尹皓真正意识到他的妈妈不会回来了，还是在尹崇铭把戴玉玲带回家的那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六。尹崇铭在离家两天后破天荒地大中午就回来了。尹皓一听见开门声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却在看见门口那人时踌躇着停下了脚步。

戴玉玲正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素雅的印花丝缎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鬓角散着碎发，一双温柔的杏眼带着笑意。见到尹皓时她略微紧张地朝他笑着挥了挥手，递过去一个巨大的礼物盒，里面包着一个最新款的变形金刚模型。可事实是尹皓并不喜欢这些冰冷坚硬的玩具，但在尹崇铭严厉的注视下他还是双手接过了。这时尹崇铭用有力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背，同时用浑厚嗓音命令道：“说谢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