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2 / 2）

“先垫垫肚子吧。”叶南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向朝自己招手的淬雪，“回家给你做牛肉煲。”

手掌的温暖覆在发顶，林犀下意识地摸了摸叶南栀刚刚拍过的地方。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另一只手上还有一个苹果，像是在灾难中被保护好的幸存者，接受了一个美妙的馈赠一样。

路过的护工担心的看着他：“你的脸很红哎，没事吧？”

林犀慌忙啃了一口苹果，含糊道：“没事没事。”

话说回来这苹果是在哪家水果店买的？太甜了吧？

柳袅袅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停留在日落黄昏。

她无力的睁开双眼，头部的钝痛感让她觉得完成一次眨眼都很困难。趴在病床边的是个银发的孩子，穿着一身连体的睡衣，白皙光滑的小手掌正扯着她的床单。

空气里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她试着抽动手指，银发小孩却在下一刻像是被惊醒一样，抬起头来看她。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那双紫色眼眸里的雾霭全数消散，露出云破日出的绚烂光彩。

“醒了？”

叶南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朝男孩拍拍手，男孩又打了个哈欠，摇身变成了毛色水亮的小豹子，三两下窜到叶南栀的怀里：“莫奇很喜欢你。”

柳袅袅的意识还停留在何思以强硬的态度攥紧她手腕的那一刻。昏迷过去的前一秒，她惊慌地看见何思的脸上布满了暴虐，那是与这个男人平日里的温和截然不同的神情，像是一只从十八层地狱下逃窜出的恶鬼，怒吼着要将她撕裂开来。

她昏睡了好几天，清明台的人轮流过来看过她，不过因为灵力消耗过大的原因，她迟迟没有醒来。叶南栀抚摸着莫奇的毛发，为她点明了欺骗她数十年的一厢情愿，最终看见她揪紧了床单，紧闭双目而无声嚎哭。

她在昏迷不醒的日夜里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时还是个柳絮飘飞的春天，江南小镇里的嫩叶都抽出了新芽，她化成人形没多久，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妖怪，却遇上了镇上书香世家的小公子。

绵绵不绝的爱意在春雨中滋润成长，他重病垂危时是柳树妖愿用不死之身换他康健。可小公子却偏信了道士的胡言乱语，不仅不愿与她来往，更将她视为无物。

是为什么呢？因为对怪力乱神的惶恐？可是若是害怕的话，为什么还要在初见时为她取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柳袅袅揉着哭红的眼睛，在地府里想了一个又一个春天。族里的长老在她执意舍弃妖身前痛骂她，可她本就不是生来聪慧的孩子，参不透世间情爱不分缘由的道理。

直到小公子在地府里找到了她，牵着她的手说是我的错，从今以后我会对你好，袅袅，你要相信我呀。

莫奇沉睡在一场酣梦中，人间百般滋味于他而言，是最好的食材。

叶南栀倒是听过许多类似的故事，结局大都是残忍而不留人情。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抽出几张纸巾，放在柳袅袅的枕边：“事情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怎么生活，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真正的何思早就被寄身驱赶而灰飞烟灭，虚假的替换者也将被判魂飞魄散。她不需要再为谁的一句话而念念不忘，可眼泪却止不住的在嘲笑她的痴傻。

柳袅袅在哽咽中重新睁开眼，看见夕阳的光影爬满叶南栀的侧身，而总督察大人皱着眉站在一旁，似乎在确定着她的不确定：“或者说，你愿意通过试用期，留在清明台吗？”

叶南栀站在门口换鞋，莫奇却因为闻到了牛肉的香味而跃至厨房，正好撞上林犀端着炖好的汤煲：“哎——烫烫烫！莫奇你小心一点！”

叶南栀上前将莫奇抱起，听见林犀絮絮叨叨：“上次总督察你炖的牛肉煲好像时间不够，我这次特意去和淬雪学了。说起来淬雪他真的好厉害啊，不仅会做饭，就连家务都是全能，若芳真幸福哎不过莫奇今晚不回清明台了吗？就住在这里？那要不要跟我睡一间屋子？”

“嗯，天晚了就不送他回去了。” 叶南栀捏捏莫奇的爪子，“柳袅袅醒了。”

林犀将牛肉煲放在桌上，用围裙擦手的动作顿了顿：“那她说什么了吗？”

——小姐姐可别千万想不开啊！那不仅是个渣男，还是个冒牌货！

“她说谢谢。”叶南栀笑了笑，“还有，她会留下来。”

柳袅袅觉得，她好像又看见了四百年前的那个春天。

她坐在高高的树丫上，闭着眼感受阳光拂在眼睑上的感觉。远处传来了女郎们婉转飘渺的歌声，那些百转千回诉说的相思与喜悦都与她无关，她是天地间最鲜活的那一个，也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那时候一切事情还来不及发生，她枕着柳絮入梦，梦里有一朵摇曳生姿的扶桑花盛放在玉石上，银色的幼豹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氤氲出一座城池的模样。

真好啊。

她想。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