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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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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二妞的死亡,成了董婆子心中一道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

一张席子埋葬了小女儿,董婆子就又跟着田老栓下地了。收割了一茬庄稼,就要翻地,然后再种上一茬新庄稼。种上了新庄稼,又要忙着锄草,捉虫跟浇水。农忙的时光不等人啊。自己一大家子人,家里还有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儿。董婆子没功夫去做那些伤春悲秋的事。

等终于忙完了农事,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家里所有人都跟往常一样生活着,好像从来没有田二妞那么一个人。就连曾经哭的肝肠寸断的董婆子,也坦然的接受了家里只有三儿一女的状况。好像,田二妞已经死去好多年。人活着,总归还是要向前看。

董婆子只有在早晨叫孩子起床的时候,亦或是黄昏唤孩子吃饭的时候,才会忽然的想起家里少了一个田二妞。心脏,顿时有种迟钝的疼痛感。它,不是想象里那种尖刀利刃刮骨割肉一般的疼痛。它,有一种手拍枯木的空洞感。心里有着一个弥合不住的伤口。年久日衰,那伤口早已经风干成了一段老树枝。它,依旧从心脏里流失着什么。

时光流逝,董婆子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在心里假设些什么。比如,如果师婆子没到邻村去接生,田二妞是不是还能救得活?又比如,当时如果请了那个镇子上的老医生,田二妞是不是还有一线的生机?

一个人的时候,董婆子总是止不住的在心里做起了假设。天长日久,董婆子自己慢慢的在心里下了个决断。那师婆子只是个稳婆,也许医术根本没有多高明。她,就不如村子里的其他村民那样迷信师婆子。

如今看到金婆子缠绵病榻,打心里认真的建议道:“那师婆子只是一个野郎中,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能耐?你这病还是去找个正规的大夫看一下吧。就算是不扎针,摸一下脉也行。”

金婆子坐在床上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浪费那些铜钱做什么?”

董婆子听了金婆子的话,自己心中也不禁的叹了一口气。也没有比着金婆子小几岁,自己还能有着几年活?想起师婆子的话,董婆子还是开口劝慰道:“说什么胡话呢,你今年才多大?你看看人家师婆子,都快七十了吧。腿脚灵便,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金婆子嘴角扯着笑了下,然后说:“我如何能跟那个师婆子作比较?”

董婆子知道金婆子说的是什么。师婆子不用做农活,饭食都靠自己的手艺挣。跟自己这种土地里刨食的农妇不一样。且看周围村子里,有哪个农夫农夫能够活到六十多?细想想,师婆子倒成了十里八村的寿星。

心里虽然那么想,可是为着劝慰金婆子,口里不能那么说。董婆子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你如何不能跟她比?她不过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寡妇。哪像你,儿女双全的。现在身边又有着媳妇们孝顺。”

提起了儿女双全,金婆子立刻觉得自己比着那师婆子,不差些什么,嘴角不自觉就出现了笑意。然后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那师婆子也是的。怎么不趁着年轻改嫁呢?生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好有人能烧纸送终啊。”

这时代,一个人最重要的也不过是入土为安,死后有祭。人们相信,必须有祭奠,死后的灵魂才会有依托,才不至于化为游荡的孤魂跟野鬼。下一世,才会投到一个好人家。人的一生依旧够苦了,所求唯有来生矣。为了有后人的传承跟祭奠,人们总是想要有后人。

所以,富贵的人死了老婆去续弦,有了老婆还有纳房妾。实在生不出来的,就算是过继也要得一个儿子。平民百姓呢,死了妻子的就续娶。死了丈夫的就改嫁。师婆子这种无儿无女还守寡的,人们反而觉得很奇怪。村民们求着师婆子,当面自然没人说什么,暗地里却不免为她叹上一口气。

董婆子撇了一撇嘴,继续的劝道:“那师婆子的心思谁知道?你有儿有孙的,可不是比她强十分?依我看呐,你也该去镇上好好地看一看这病。”

金婆子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然后说:“大孙子明年就要成丁了,紧跟着就是二孙子还有三孙子。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还浪费铜钱做什么?”

董婆子明白金婆子说的是什么。这金婆子家,如今只用付田老汉跟两个儿子,三人的丁税。明年就要加上一个大孙子,后面四个就在后面跟。压力,的确是很大。

董婆子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孙子长大也有长大的好,你们家马上就会添上五个劳动力。等到农忙的时候,谁家都不如你家做的快。几个孙子也该娶媳妇了,过两年你就能够抱上重孙子。村里能抱上重孙子的老婆子,可是没有几个人。”

孙子成丁自然是压力,可是成了丁的孙子也是一个劳动力。事物,总是有着两面性。长大成人的孙子诞生了重孙,一个家族就能这么的延续下去。

提起了重孙子,金婆子脸上仿佛现出了一缕慈爱的光芒,可是这光芒很快也就消失了。她接着说:“那四个大孙子自然不用我操心,可是我那最小的柱子又怎么办?”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流。

董婆子坐在床边环抱着金婆子,然后低声的开口劝:“这种事,自有他的爷爷父亲来操心。男主外,女主内。我们女人不用管这些。”

不提这些且还好,一提这田老汉,金婆子哭的更加厉害了。她一边哭,嘴里一边说:“老头子就是一个没良心的人,万事都不能够指望他!他说什么该放弃的时候,就需要放弃。可那是我从小养大的柱子啊!他轻轻巧巧一句话怎么就能够让我去放弃?”

金婆子终于说出了她心里隐藏的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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