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亚(2/2)(1 / 2)
03.
我的高中是一所男子寄宿高中。寄宿,私立,封闭,上等人喜欢的东西。在这种学校,资产百万只能是刚刚脱贫,而更多时候,金钱已经不是评量的标准了。我能在这里完全是得幸于我那跻身上流的父亲,顶尖的英雄可是社交宠儿。我因为还算清秀的好相貌,即使不善交际不够高贵,也被划进了几个圈子。
其中闹得最凶的那个圈子流行着一种游戏,叫做“沉没”。他们带着私家裁缝定制的“平民”服装,在傍晚溜出学校,前去移民区和城中城体验“底层人民”的生活。越是“底层”,便越是刺激。他们都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少有的几个还有着了不起的能力。他们扮演残疾人,扮演嫖客,扮演乞丐,扮演拾荒者。
一次,一个男孩为了一个塑料瓶和一个跛了腿的拾荒者打了一架,满脸血的从栏杆外翻进来。我们悄悄溜进医务室。
“你和一个老头打架,然后输了。”我说,递给他消毒纱布,他擦着血笑:“鬼扯,我赢了,瓶子是我的。来,金发美人,把牛奶给我。”男孩撕开那瓶值一千个塑料瓶的牛奶,嘟囔着嘴,吐出一颗值一万个塑料瓶的牙。他嫌弃地看着那颗比牛奶都白的牙缓缓飘出一丝丝红色血丝,抱怨道:“我妈要气死了。”
“你难道指望她对你的愚蠢欣喜若狂吗?科林宝贝儿。”另一个男孩嗤笑道,把那价值不菲的“乞丐服” 塞到袋子里,“不过说真的,你那软绵绵的拳头可真厉害,要我可做不到那么克制。”
科林咧嘴,缺牙黑洞洞的:“不忍用杖打儿子的,是恨恶他。疼爱儿子的,随时管教。”
那时,我们以为我们已经来到底层,见识了最潦倒的破落户,看到横躺桥底的乞丐,满身脓疮的妓女。但我错了。
真正的底层,是看不见的。
自走进那张巨兽的口,我便做好了被摧毁的准备,倒不如说,我是为了被摧毁,追寻着痛苦与不幸才甘愿“沉没”。但我还是远远低估了那个世界的浑浊。有时候,被按在地上时,被指甲抓入脸庞时,被铁链拴在精神病院时,面对着满是纯粹恶意的孩子时,我也会迷茫,我到底在找什么呢。不是纯粹的痛苦,不是纯粹的伤害,不是纯粹的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更不是LSD和可卡因的幻觉。我思索着,在外部的疼痛的刺激下陷入对内的思考。最后,我得脑中浮现了一个身影。
瑟妮。
为什么我会对她如此执着?为什么我被抛下,逃离,沉没后,所追求又回到原点?我为自己感到深深地羞耻。
但这种羞耻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立马灰飞烟灭了。她悄悄的出现在这个肮脏污垢的地方,带来一波疯狂的浪潮——狂欢会。
“这是狂欢会,人们寻找真我的地方,人们操弄命运那个婊子的地方。”她说,拉住我的手,我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有着重叠累积的疤痕。但她的脸却是容光焕发,仿佛时间未曾流逝。
“你希望挽回你父亲的声誉吗?他本就是无罪的,对吧,你是知道的吧,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本就是这样的。”她的声音细细的,却不容置疑,“你是他最爱的人,你当然会为他做些什么,对吧。”
她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腕。我痴迷于这痛苦:“什么意思?”
“维稳的真谛,是树立敌人,掩盖深坑的办法,则是他妈的炸一个更大的。”她笑,“我会成为魔女,史无前例的坏东西,让所有人战栗的恶人。你的父亲是受害者,你也是受害者,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你懂了吗?”
她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带着兴奋而纯粹的喜悦,她催眠了自己,也许最初的源头是因为“爱”,但这绝不是唯一的供给,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东西从五湖四海流入着琥珀,最终酝酿出了我眼前这个,美丽的恶意。我止不住的颤栗,从她的眼中木然的人影和她唇角逐渐扬起的弧度,我知道,我注定溺死于此。
“乖孩子,乖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她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呢喃,“那么,第一点,可怜的孩子,告诉我,你那幸福美好的童年是被谁终结的?谁用皮带抽你?谁掐住了你的脖子?谁在你美丽的脖子上留下了这样丑陋的印记?”
我沉默。于是她的怀抱越来越紧。终于,我开口:“是你。”
她笑的灿烂而美好,如少女般单纯,如野蔷薇般热烈:“乖孩子!”
04.
她把我带出了那片看不见的底层。我才知道,她同样选择了沉没。只不过,她是前往看不见的顶层。
她划开手腕上的痂,鲜血驾轻就熟地流淌而出,落入小小的水晶瓶中。
“你看,就是为了这个……这个世界上最强烈的致幻剂。”瑟妮举起小瓶子,粘稠的红色明明是暖色,却让人遍体生寒,“让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的,可不仅仅只有黄金。为了这无所不能的幻觉,他们可以付出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看着她的日程,上面的约会对象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按照瑟妮所说,这些是真正的顶层,财产完全来源于继承,没有一丝一毫是自己挣来的,他们的钱的年龄甚至长过这个国家:“我以为他们已经无所不能。”
曾经让世界疯狂的丑闻,就这样轻易的被压下去。金钱的力量,权利的魅力。
“还不够,还不够。金钱只能压制表象,只有恐惧才能掌控人心。我要让他们瑟瑟发抖,满心虔诚的祈祷,怀念着曾经那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我要让他所在的时代成为有史以来最安稳,最令人怀恋向往的时代。”她说,拿出一副精致到朴素的项圈扣在我脖子上。
瑟妮替我理好西装,轻轻地说:“接下来你该做什么?”
我舍不得阖眼,看着她礼服之下露出的白皙肌肤:“顺从,温驯,在听到你的呼唤时如同被折磨至驯服的狗。”
“瞎说,我的天使,谁敢说你是狗!”她责骂到,轻打我的手背,但我知道,她很满意这个回答。
我陪她出入各种聚会,有时是在奢华如宫殿的礼堂,有时则是朴素的不像话的小木屋。瑟妮总是漫不经心介绍到:“这是我的继子,已故先生的孩子,没什么本事,倒是继承了先生的一副好相貌。” 有时,若是对方有兴趣,她便说:“他见识少,要不劳烦您带带他,见见世面?他很乖巧,别欺负过头就好了啊!”
感谢来自母亲和父亲的馈赠,让我有一颗被刀划被践踏也依旧顽强的心脏。
一切顺利过头了,凭借血液和她天才的社交魅力,她逐渐成为不少人的宠儿。或者说,情妇。有男有女。每一个都有着不得了的能力和一颗闲的无聊的心。
同时,她在底层铺下的网也逐渐展开。名为狂欢会的组织吸纳了众多干着低贱工作,每日虚无又枯燥的人,在上面的默许下,这个组织越来越庞大,却又悄无声息。除非身处其中,否则谁会去关心罐头工人,拾荒者,切片面包封口工每天下班后去哪儿聚聚呢?
我以为她想组织暴动,或者反抗游行,再往大点,建立私军?结果她比我所想的更加疯狂。
2047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格克兰德城,三千六百四十三人在对城市进行巨大破坏后,于凌晨六点集体自杀。
幸存者,零。
举国震惊。
市政大楼上,油漆喷出这样的字词:“无能的英雄们,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那一天,我们躺在某个地下室里,消防车的声音不绝于耳。“坏孩子,坏孩子……”她轻轻哼着,埋在我的怀里,抠着手腕的痂,“还个恶作剧也太恶劣了吧!”
瑟妮亲吻着我的锁骨,一路吻上,捧住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只有你最好,乖巧温柔又正直,你看那些坏孩子……”我用这双遗传自父亲的蓝色眼睛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痴狂,低声说:“只是为了你。”
她于是露出了我最喜欢的笑。
05.
她有了追随者。世界各地也有了模仿狂欢会的邪教组织。对于邪恶,人们有着天然的向往,他们发挥着无穷的想象力,把瑟妮单纯的罪恶染的污浊不堪。英协气急败坏,但只要政府尚未派遣军队,我们便无所畏惧。
说到底,瑟妮根本不指望真的推翻政府或是建立新世界什么的,狂欢会如同狂犬,逮到什么咬什么,让世界的创口鲜血淋漓,流脓留创,无法愈合,她就是这样想的。而我内心也因此出现了一个隐秘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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