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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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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刺红出行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无论是食宿还是行程,他都会统统包揽,不劳徐长卿费一点脑子。且他花钱大方,一路住上等客栈,吃酒楼的热菜。

见徐长卿第一天骑马后只能一拐一拐地走路,刺红第二天果断租下马车。

刺红挥霍得理直气壮:“两个月能办完的事,你师父批三个月的经费,就是让我带你吃香喝辣的。你好歹喊他一声师父,如果见到金叶子就挪不开腿,岂不是丢他老人家的脸。”

有一回,他们二人在酒楼望江的雅座吃饭,忽然楼下人声鼎沸,原来是有犯人正被押解至刑场问斩。

沿途民众无不大声喝骂,朝犯人投掷石头等物,直到士兵被无辜砸中,方被喝止。

刺红素来是个好事的,他马上丢下满桌佳肴离席,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问出犯人平生。

犯人原本是位小举人,已能免除赋税徭役,还可继续往上考,虽不比官宦世家,与平头百姓相比,也算是前途光明。

然而当他衣锦还乡,看见老家因常年征兵而荒芜死寂,农田颗粒无收,竟忍不住赋一首酸诗,暗讽朝廷。

有人说他是被同僚构陷,有人说他是被御史风闻奏事,还有人说,是反贼头目赠金银财宝诚邀他写反诗一首,以唤醒麻木民众,揭竿而起,将鱼肉百姓的皇帝推翻。

无论真相如何,结果便是当下光景。

举人原本与一青梅竹马的姑娘谈婚论嫁,出事后,姑娘家马上与他撇清关系。

他老父母能保住两条老命,还是举人师父取出毕生积蓄,替他四下周旋的结果。

但举人一死,二老又能凭什么活下去呢?不过是白白浪费钱财精力罢了。

押解队伍走得极慢,且派一认字的士兵在前头反复宣读举人罪行。但衣衫褴褛的路人不曾细听,只是不断喊:

“斩得好!”

“他该死!”

“活该!”

坐在酒楼二楼雅座,以壮美江景品酒的文人雅士,则聚拢在新漆的栏杆旁,居高临下地观赏蚁民的丑态,用精致折扇遮住嘴唇,发出矜持的嘲笑声。

热闹始终是短暂的。

民众追随押解队伍而去,定要看见人头落地才心满意足。

至于文人雅士,则欣然回席,只谈风月。

徐长卿内心不安,却说不出所以言,只问刺红:“举人好歹念过书,有见识的,怎么还犯事……”

刺红望向滔滔江水,拿起一壶酒直接对嘴饮下一口:“他读了十多年仁义道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文章,教书师父自知自欺欺人,愣头青小举人却当真了,看到脚边趴在地上饮泥水的穷苦人,觉得自己应当为百姓出头。他心知后果,但见不得世人疾苦。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最后便凭着一腔热血干了,本以为自己在慷慨就义,死而无憾。偏偏问斩前才亲眼目睹百姓愚昧,他心下大悔,哭得裤裆都湿了。”

徐长卿小声道:“别这样说他。”

刺红仍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当真是天下第一大蠢人。”

徐长卿几乎是低声呼喊出声:“不要这样说他!”

刺红这才看他一眼,缓缓笑道:“你这奶娃子,还有点儿血性。”

徐长卿更觉刺红邪气,有点怵他,不敢主动与他搭话。

刺红也不在乎,他自己就能把漫长的旅途过得有声有色,遇见美景,他便用淡酒助兴,路上枯燥,他便自己打拍子,唱词句含糊不清的歌儿。

他有一把与翡翠一般的好嗓子。

偶尔徐长卿被他的歌声引得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刺红便会自言自语般向他介绍风土人情,以及真假掺半的江湖传闻。

除却那日谈及翡翠,刺红对教中秘辛一律不提。

但他特别喜欢损雪山陈家,毕竟仇家八卦不怕说。

据说陈家的小公子才刚过总角之年,已是一位无药可救的花花公子,看见美人便挪不开腿,沦为雪山一害。枉陈家自诩为名门正派,迂腐守旧,捡起中原那套规矩,选节妇、立贞节牌坊。真想以圣人自居,不如先管好调戏良家妇女的陈小公子。

徐长卿没想到老成沉闷的少爷,竟有一位如此跳脱的表兄。

刺红又语带嘲讽地把陈家的事儿说了个遍。

陈家能以武林盟主自居,其实全靠背后有宗室撑腰。

陈家继承人自小在冰天雪地中修炼内功,一手寒冰掌能无声无息致敌手经脉凝结,若不幸与其交手,万万不可被其近身。

五十年前,前代陈家家主领受皇帝密令,潜入蛮夷营中,将犹在梦乡的蛮夷皇子刺杀,竟无一人察觉。

蛮夷全军俱惊,可汗派出使者和谈,朝廷在割让土地与牺牲一位和亲公主后,总算有短暂的喘息空间。

自此,陈家便沦为宗室掌控江湖的工具。

虽说是朝廷走狗,但打狗还需看主人,陈家在江湖中还是颇有地位。

只是当今圣上继位后,朝廷更加昏庸腐败,陈家家主常接到宗室不可理喻的密令,甚至需派人策马至千里迢迢外,去干些杀人灭口的脏活。不知陈家祖宗泉下有知,是何种心情。

祖宗后悔不后悔,只有能见鬼的陈家人方知,但圣教陈长老很苦,却是众人皆知。

陈长老一脉负责打理雪山分舵。

圣教以往与陈家并无利益冲突,上溯几代,两派为缓和关系,圣教从陈家远房亲戚中挑选一人,签下契约,允许其参与每年分红。而陈家也应诺圣教在雪山采购珍稀药材,运至中原贩卖。

本不是坏事。

不料后来林培月对陈氏失礼,陈家迁怒血缘疏远的陈长老,逼其交还庄子田地。

偏生陈长老儿子心腹都是圣教人,既不能弃暗投明,又因种种原因请不来救兵,只能在夹缝中生存,盘几家小店做些低调的清白营生。

已沦落至此,陈长老还是放不下纸一般薄的颜面,为强撑排场,偶尔还得偷偷着人去凿冰,运到南方,多挣几个钱子儿。

但刺红说得最为绘声绘色的,却是雪山的当地美食。

他说因天气寒冷,冬天雪山人便会取大白菜做饭。支起一口大锅,将冰面下钓来的三斤肥河鱼开膛破肚,切成豪爽大块,与白菜,还有手擀的新鲜面条一起焖煮,咕噜咕噜地滚起热腾腾一锅,搭配烧酒,能让全家人在寒冷的夜晚吃出一身热汗。

他还见过冻梨,黑乎乎一块,犹豫再三,还是不敢买来尝鲜。

以及,雪景真的很美。

仿佛世间一切丑恶,都能被白雪掩盖。

徐长卿听得出神。

刺红得意道:“这世上还有许多风景与美食,等你都见过吃过,才算在人间活过一遭。”

路上基本没遇到多少麻烦。

即使碰见逃兵或贼人,只要刺红亮出圣教信物,自会悻悻离去。

唯有一次,他们遇到另一层意义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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