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2)
刑房内鸦雀无声。
徐长卿心中既羞愧,又恐慌。
羞愧的是,在师父口中,他们无比短视,只能着眼身边的人和小事,置圣教、乃至国家大义于不顾。
恐慌的是,师父竟然有大逆不道的逆反之心。
幼时,徐长卿极为惧怕战争,一旦听见捕风捉影的战讯,就会焦急地抓住老大,讨得兄弟们敷衍的安慰。
徐长卿曾无数次想象过,若非蛮夷屡屡进犯,征战连连,或许,他就不会被生母遗弃街头,成为无依无靠的苦命孤儿。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念之间,便决定天下苍生的命运。
一旦内战爆发,路边叫卖的商贩、在瘦田上扶腰耕地的农夫、点头哈腰的酒楼小二、追着绵羊奔跑傻乐的牧民小孩……都会战死在沙场上。
他们可能是任何人的亲友,也可能是徐长卿自己。
若有英雄人物改变时局,保家卫国,让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最好不过。
但并非谁都能像林培月一样,活到最后,成为世人传唱的大将军。
林培月走过的路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徐长卿不想成为英雄身后,其中一具无名尸骸。
他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被师父唾弃的短视人物,毫无价值。
远处,钟声响起。
师父好整以暇地说:“已经到这个点了,那么,徐长卿,你先回寝舍吧。”
徐长卿一愣,他的惩罚呢?
师父看他楞头呆脑的模样,微微一笑:“回去后,好生洗漱,莫要对任何人多嘴。明日,我自会再处置你。”
那刺红呢?
徐长卿想起那位性情怪癖的行刑人。行刑人曾表达过,对刺红不同寻常的喜爱。
徐长卿走后,刺红又会遭遇什么?
见他犹豫不决,师父的声音逐渐变冷:“怎么?你想留在这里,陪你的刺红大哥吗?”
徐长卿低头看着鞋尖,不住摇头。
他做不到。
他只是受情感与气氛驱使,随波逐流的蠢人。
师父仿佛品出趣味,又说:“刺红,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徐长卿说的吗?”
牢房的栅栏后,刺红从脏污的地上艰难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他原本俊朗的容貌。徐长卿只能借着火光,勉强对上刺红的眼神。
刺红回答:“没有。”
他仿佛被师父抽去浑身力气,又趴回地上:
“没有了。”
徐长卿被守卫放行,走到地面。
阳光照在身上,徐长卿却感觉不出温度。
他有一些重要的东西遗落在刑房里,遗落在刺红身上,他却不敢回头去拿。
徐长卿迫使自己迈腿,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
总舵被夕阳染得血红。
学徒们才刚放堂,还未换下浸满汗水的短打练功服,他们毫不在乎地勾肩搭背,陆续往伙房走去,嘻嘻哈哈地议论今晚吃什么菜色。
对学徒而言,今日不过又是背书认字,练功挨骂的一天,稀疏平常,也格外珍贵。
徐长卿曾经是当中一员。
但是,徐长卿现在也与其他教众一般,行色匆匆,面无表情,刻意绕开热闹的欢笑声,以疏离又妒忌的眼神,打量天真烂漫的学徒。
远处,走到伙房门口的半夏突然停下脚步,往徐长卿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徐长卿的肩膀被半夏抓住,半夏的手劲非常大,还不会拿捏分寸,
把徐长卿拽得左摇右摆。
老大紧跟半夏,将徐长卿护在身后,好声劝说半夏。
徐长卿却什么都没能听见。
伙房。
半夏。
兽道。
可以走到山脚,直达酒楼的兽道。
……翡翠!
徐长卿找回自己的听力。
半夏犹在咄咄不休:“这混小子消失一个多月,啥都没交代,我咋不能问他?啊?我咋不能……”
“半夏,”徐长卿绕过老大,探头朝半夏露出讨好的笑容,“对不住啦,我先前走得急,来不及,下回绝对提早跟你交代!”
半夏瞪圆双眼:“还下回!你这回的手信呢?!”
徐长卿听见自己俏皮地回嘴:“下回一定补上!”
半夏骂骂咧咧:“放你的狗屁!”
徐长卿走到半夏身侧,拉着他的手说:“那要不,下回咱再偷溜到镇上去,我请哥哥们喝茶看戏?”
老大笑了:“老幺了不起,现在都会请客了。”
半夏心中一动,却扁嘴,不说话。
徐长卿又赔笑道:“上回你说的捷径还在吗?还在的话,哥哥们赏个面子,休沐那天,让我请客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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