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 / 2)
地处西方的圣教,也迎来今年第一场细雪。
与雪山相比,总舵山脚下的新雪过于轻盈,雪花只能趁着夜色悄然藏在梅花瓣上。当旭日升起,它们会娇羞地融成雪水,被达官贵人家的丫鬟用精致玉壶逐滴采下,风雅地煮成一壶芬芳茶水。
右护法蔡曲却没有此等精致心思。
年少时,蔡曲每天晚上悬梁刺股地背记各种礼仪,连香囊上的刺绣图样都反反复复地挑选研究,以图在长老宗族等人面前多挣一分底气,也更具资格留在林培月身侧。
如今年近不惑,蔡曲反而不再理会这些枝梢末节。拥有权势、财富以及实力后,连不修边幅都能被捧成个性。
蔡曲正坐在私宅的书房内,翻看各处送来的宗卷文书,即使偶有教众走入房内汇报情况,也懒于去端正衣冠。
在寒冷时节,旧患总是让蔡曲痛得坐立难安,宁愿牺牲礼节,亦要将自己包裹严实。
他身着素色常服,肩披黑氅,还命人在脚边放一个铜制熏炉,便于内外兼施地汲取温暖。他腿上更盖有一张羊毛毯子,用棉布缝制的烫热药盐包压紧。
盐包用来热敷腹部及腿上的旧患,是蔡曲用黄的老物,连棉布都磨薄了,但他不舍得更换。
多年前,林培月发现他强忍旧伤疼痛,便催老程去想个章程来。
老程写出一个方子,建议将药材细粉与粗盐混合,裹在棉布中制成盐包,放在火边烤热,再敷在伤处,能减缓痛楚。
药材不贵,但盐比较精贵,蔡曲心疼银子。
林培月最看不惯他这一点,快要当右护法的人,花钱还紧巴巴的。他掏自己私库里的钱,命暗卫以最快速度买来粗盐。
第二日,蔡曲醒来时,五个鼓鼓囊囊的药盐包已经在火炉旁边煨着了,散发出静心凝神的香味,敷在旧患上,热乎乎的,舒服得很。
回忆至此,蔡曲忍不住笑了。
远处传来骚动声,蔡曲敛起笑容。
与林培月一般相貌的人,施展轻功冲入院中,身后缀着一群战战兢兢的暗卫,走进房内。
“林培月”今日未披斗篷,只穿一件绛赤色的深衣,黏在绣金衣袖上的雪花被他拂落在地,无声融化。他眉骨突出,眼尾狭长,尽管满脸怒容,桃花眼中仍露出一丝亦正亦邪的滋味。
都说眼眉浓重情,眼眉淡寡情,偏生寡情的蔡曲却对眼眉浓的人念念不忘,尽管只是一个众人秘而不宣的假货,也能令他失神片刻。
但是,即使怒发冲冠,林培月仍是不迟不疾,慢条斯理的,教人心生惧意。
真正的林培月,早已化为一具枯骨了。
蔡曲在童子颤抖的协助下,移开盐包与毯子,起身相迎:“天寒地冻,请恕我待客不周,请坐。”
“林培月”没有理会蔡曲的寒暄,兀自道:“你竟敢把我妻儿抓走!”
蔡曲平静道:“你都这般岁数了,还像个毛头小子般站着讨要说法?”
“林培月”怒瞪蔡曲,猛力坐下。
二十年来,蔡曲性情变化极大,唯独这种以兄长辈自居的嚣张态度,仍然依旧。
闲杂人等在蔡曲示意下各自散去,左护法凤真不在,无人能敌过“林培月”,刀刃相见也不过徒劳。
童子屏息静气地端上热茶与点心。
蔡曲捧起茶盏温暖手指,率先开口道:“我还记得,小女便是在这种天气中,失去娘亲。”
他自言自语道:“当时林培月刚从朝廷回到总舵,老程教我在床上静养。妻子虽操心我的伤势,还是想随圣教的赈灾队伍一同外出,效
仿教主,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林培月”饮一口茶,因口中苦涩皱起眉头。
蔡曲说:“她不懂人情世故,单纯易感,我想队伍中有人照看她,便随她去了,不曾想,那便是永别。”
当年林培月击退蛮夷,衣锦还乡,四处溃散的蛮夷逃兵盯上这一支打着圣教旗号的赈灾队伍。
蔡曲的妻子与他人一同死在蛮夷报复的刀下。
蔡曲初时难以置信:随行有那么多圣教的好手,又怎会输给区区逃兵?
暗卫查明后低声反馈,说是赈灾时遭遇饥民哄抢,场面大乱,众人背腹受敌,被蛮夷乘虚而入,最终客死他乡。
从那以后,圣教宁可牺牲名声,也不再向灾民无偿施与援助。蔡曲即使决定援助灵泽上师,也向清河等人千叮万嘱,要他们千万防备饥民哄抢。
但是谁都无法回到过去,再提醒故去之人。
蔡曲被茶水的热雾朦胧了双眼:“收到妻子死讯时,我还能按部就班地调派人手,知会教主。但被女儿询问的瞬间,我却满嘴胡话,几乎在房里晕死过去。”反而是年幼的蔡巧给予了他支撑。
“若是寻常,我定会到现场细细勘查,随林培月一同追杀蛮夷,为他们报仇。在当年,我却做不到,我不想面对他们的遗容,我希望记忆中的妻子,永远笑容满脸,故而我留在总舵,而赶赴千里之外的林培月走火入魔,连灾民都没有放过。”
世事总是阴差阳错。
林培月的复仇道路上横尸遍野,手中砍马刀饮过千万人之血。
一直袖手旁观的地方官府自觉理亏,不敢再作追究。
雪山陈家闻讯大惊。虽然惋惜林培月步上其父后尘,但是林培月与陈氏尚未小定,家主陈耀祖自然要为女儿另寻一门好姻缘,便去信林培月,称过往之事莫要再提。
不承想,这封信将林培月推向疯狂,也连累了毫不知情的陈氏。
再过一年,林渊呱呱落地,他的亲外公陈耀祖急怒攻心,驾鹤仙去。
这些年来,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蔡曲时常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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