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江湖酒吧(2 / 2)
“你那咳嗽声里还带着笑呢!很明显就是被自己的混账脑浆给噎的。”
诗年听了这话,竟神奇地止了咳,又直起腰来大笑,笑得那服务生一头雾水。
两人捧着神圣的朝拜心情跟着服务员进到酒吧,只觉灯光太过昏暗,还不如彩色发光气球照得亮,游知与在近似黑暗的陌生气息中握紧了诗年的手。显然,这样的环境也没由得他们选位置,便随便挑了个桌子坐下,正对着在酒吧里头唱歌的乐队。他们没见过这乐队,一进来也不知道啥名,当然他们也不是为了这陌生的乐队,只不过为了看看他们喜欢的那个乐队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成立的。? 诗年坐在椅子上环视一圈,这酒吧比他想象得大,大得显出一些空旷的意味来,除了他们,就只有另外两桌客人,其中一桌显然是来消磨时间的,三个人各人拿一台手机,低头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另一桌则明显是来聚会或庆祝的,酒水零食狼藉地摆了一桌,男男女女欢呼着应和台上的乐队表演,还疯狂点歌,好在人不多,算不得太吵。? 游知与点了两杯玛格丽特,等酒的时候突然就发现没事干了,挺无聊。这酒吧点了酒,服务生会把调好的酒送到客人的桌子,不像是以前在等待戈多能直接往吧台旁一坐,边等酒边跟服务生天南海北地地瞎侃。游知与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果然没什么混酒吧的天赋,只觉这地方无聊得很,乐队也无聊。? 酒上来,两杯蓝色的透明液体在杯里轻轻摇晃着,杯壁上一圈盐边,还缀着一片碧绿的薄荷叶,看上去与等待戈多的也差不多。? 诗年似乎不像来时那样兴奋,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没等待戈多的好喝。”? 游知与亦喝了一小口,笑笑说:“不重要。”他望向外头人来人往的景象,偶尔蹦出一两只发光的气球,竟然觉得这跟他想象中的差太多了。? 本来便是这样的俗气,不过是我们赋予了它意义。
游知与突然伸出一手搭在诗年肩膀上,把他转了个身面向自己,而后毫无征兆低头亲吻了他,毫无心虚与惧怕。? 就让别人惊讶去吧,去他妈的世俗的眼光。? 这一吻并未深入,点到即止,游知与放开诗年时正好迎上他疑惑的眼神,游知与解释道:“我们不刻意暴露,也不隐瞒,我们只是普通的恋人,想在每个对我们来说有意义的地方亲吻,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
诗年和游知与回到酒店时已过了十一点,巷子里只余二人的脚步声,嗒嗒地响,就像早上出门那样,满是奇异的节奏感。游知与早已习惯了北京的夜晚,他有时写论文或分析数据直到半夜,耳朵几乎要被键盘的敲击声钻到麻木,若是冬天,还能有北方抽打树枝或窗户的声音作伴,若是夏天,那便是空调的声音。那些声音,寂寞单调,无一例外。此刻他踏在灰色的砖板上,再次收获了一个单调的声音。
诗年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一样孤独吧。
在酒吧那一吻结束后,诗年意外地没做出任何反应,淡定得不像是他。两个人呆坐了一会儿,听着台上的乐队唱了两首他们不感兴趣也没听过的流行歌曲,便结账走人了。桌上的玛格丽特每人抿了一小口,这就是来过的痕迹了。
他们沿着来路返回,一路沉默,直至现在。
游知与牵着诗年的门,刷卡,上楼,找到房间,进门,关门,一气呵成,仿佛这些动作已经做了好多年,成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习惯。
不过想想,确实做了很多年。
在家里,在学校,在东旭,在诗年租的房里,在这里。
诗年整个人瘫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没有一点已经完成一件人生大事的轻松。游知与走到他跟前,单腿跪在地上给他脱鞋,刚解完鞋带,耳边传来诗年虚弱的声音:“是我对不起诗华。”
游知与手上动作顿了一瞬,便继续若无其事地捋松鞋带:“她不希望你这么说,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如果我明天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那我来这一趟,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一年的忍耐和坚持同样没有,是不是?”
游知与把诗年的鞋放在一旁摆好,接着拿来脱鞋放到他脚边:“诗年,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会明白,你说的意义,是不由外界赋予我们的,如果你这么害怕失败,又怎么能指望破釜沉舟呢?”
诗年抬头看他,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声音也跟着颤抖:“你很失望是不是?你全心全意想要教会我的那些,不要被外界影响,要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避免让环境塑造我,坚定地认为自己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世俗的眼光太狭隘······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没学会。我依然那么脆弱,无助,长不大,想要用成绩证明自己,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这些在你看来都很幼稚是不是?可这就是我了,我本来就没什么厉害的,否则也不至于考个研要考两年,第二年也不过考了个第六名,面试完还战战兢兢的······”
“诗年!”
诗年被这一声吼惊出一个冷战,接着便噤声了。
果然,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怕游知与呢,还是一样的没出息。
“把自己往坏往差说会让你很高兴吗?会让你变好吗?你到底要让谁来承认你?你的父母家人不够,你的同学朋友也不够,我更不够,可如果我们说的都不作数,凭什么别人说的就算?你这个样子在伤谁的心你到底懂不懂?”游知与这一个晚上都平静得很,可话一出口情绪就控制不住了,他大半年来的孤独忍耐全都瞄准了这一个出口,猛然决堤,“你对不起诗华,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我就愿意看着她为了我们两个去妥协吗?你是不是还准备跟我说如果我们没在一起就好了,我们没在一起你打算干什么?找个别的男人也是一样的后果,找个女人你就会过得好吗?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会替人着想?”
“我没想教你,也教不会你,我怪我自己,没能成为值得你信赖和依靠的人,要失望,也是对我自己失望,你从没理解过你对我的意义,你知道如果我们没在一起我会怎么吗?我会死,没有你我会死,你明白吗?你所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你,你说不要,我就不要了,可你不甘心说不要,就算距离你无所畏惧地去找语文老师说高考作文没法让你发挥已经那么多年了,可你依然幻想着远方的山川湖海,从来没有停止过。”
“诗华都看得明白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诗年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应该是五岁吧,那会诗华已经出生了,他有天趴在家里的窗台上朝下望,突然听到“哇”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孩子的嚎啕大哭声,诗年循声望去,只见卫生院的后门外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剪了个马桶盖头,手里拿一截软塌塌的油条,仰头大哭着。女孩身边没有大人,诗年以为她是跟爸爸妈妈走丢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不管了。晚饭的时候他跟罗大夫提起这事,罗大夫抱着诗华,边哄妹妹睡觉边回答哥哥:“可能是被大人带出来丢掉的,家里养不起,你看到后来有人来接她吗?”
诗年茫然地摇头,便低头扒饭。
他长大之后才知道,有些村里确实有很穷的人家,也知道是真的会有人把孩子丢出去。后来他每次看到油条便能想起那天站在卫生院后门仰天嚎啕的女孩,一想起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而此刻的他,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虽没有嚎啕大哭,但凄然程度较之那女孩也是有增无减,他自然没有被父母抛弃,可却被这世上的大多数抛弃了,心灵上的漂泊无依比起身体上的流离失所,痛苦程度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游知与倒豆子般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眼眶通红,却无怒意,反而满脸的失魂落魄,好像是他被骂了一顿似的。诗年依然是被骂了就不还口的老习惯,游知与却不知怎的,没心思去哄了,看他好一会没动,便弯下腰去收拾今天的行李,把书和资料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一边,轻声道:“你自己歇会吧,明天我陪你去问结果。”游知与这话一说完,转身竟是要走。
诗年身体虽一动不动,可眼睛是一直跟着游知与的,从他动手收拾东西起,诗年便想随便找点话说缓和气氛,可实在憋不出话来,这会看着游知与要走了,诗年的脑子里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绝望,电石火光间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走了,我就不活了。”
于是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光脚踩着光滑的地板上,朝着游知与猛地扑过去,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人:“你别走!我求你,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妈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许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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