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下春雨了！师兄！”

一抹鸭卵青从舷窗边飞过。

师兄从榻上起身，缓步走至窗前，等撒了欢的师弟再一次从窗边跑过，一把揪住了他的短褐后领：“这几日湿冷还潮，还乱跑？”

他手指微凉，指背贴上烘烘的后颈，倒是将师弟好生刺激了一下：“哎呀。”师弟悄悄扭动两下便挣脱开了，“师兄，你手好凉啊！”

他又傻呵呵一笑，转身伏在窗框上，来握他师兄的手。血气不足的手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但一想到师兄现在是暖的，他就不冷了。

“师兄，很快到暮春，我们可以摘新的青梅果了。”

师兄抬头瞧了眼落雨的屋檐，又低头望着师弟。

舷窗框仿佛是画，满园春色做底，他的师弟就站在里面，双手伸出了画，像奇谈怪志里的妖怪，要来捉他。

然后他心甘情愿被捉住。

他知道师弟作的哪一幅画，都不如他眼前的这幅惹人怜爱。

“嗯。”师兄悄悄搓了搓空余的那只手的指头，确定它们是温热的，才伸出手，一把掐住师弟的脸蛋，“我们又要开始酿新的青梅酒了。”

……

温曲生收了伞，结界里没有雨，也没有漫天阴霾。

他站在水池边，原本空无一物的池子竟然一瞬间涌起了活泉。那些橙红相间的锦鲤全都簇拥到靠近他的沿岸，偶尔欢愉地跳起，像是在向他讨食。

但他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它们都是自己的记忆所形成的幻象。

他要重新把这里建成心中熟悉的样子，所以要时常在结界里看一看。哪怕他早已经连哪块地种的哪一种花，师弟借着月光在石桌上随笔作画时最爱用的是哪一根毛笔，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三年时间很短，又很漫长。

温曲生伸出左手，举直眼前，谁也没看见的攥在手心里的古铜色铃铛突然就从他手心垂了下来。这是个钟型铃铛，东西二面各印有一个八卦阵，正前方刻了一扇不大的拱门。它由一根短红绳牵引着，那头就套在温曲生的中指上，仿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一般。

四处无风，铃铛却响了两下。

屋檐上一阵骚动，是“噌噌噌”的响声。一只棕黑色细犬飞窜而下，驻足在温曲生脚边。

“轩主。”细犬竟然开口说人话，“阿镹走到该回的地方，这不是强求，是缘，恭喜轩主。”黑瞳里倒映着西式学生制服的少年，但它心里倒映的却是另一副模样。

他们都守了太久了。

“谢谢。”温曲生半蹲下身子，去揉细犬的头，“对不起，我好着急。”

“我懂。”细犬蹭了蹭他的手心，“你的能力还没完全恢复，因此更加担心，你是想要阿镹回来帮你？轩主，我问你，你想重振‘醉画’的名气吗？”

“说实话，我不想。”温曲生一顿，吸了吸鼻子，艰难地点头，“我只想让阿镹记起我。”

“你还是像个孩子。”

温曲生闭上眼：“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啊。”

……

“师兄……”

“师你妹啊师兄，快起来——”

成镹被练习册砸了一脑袋，疼痛才将他从有些沉的梦中拖出来。真的太沉了，好像会一梦不醒似的。春日午后的小憩那样叫人舒适——刚上完下午第一节课后的睡眠质量就更高了。

“你干嘛？”成镹有些不满地挠了挠头。

“什么干嘛，课代表来报信说今晚晚自习查地理练习册，你肯定没写吧。”邵弘远敲敲他杂乱无章的桌子。

“噢，没有。好像从第五课时就没写了吧。”成镹想，真是个好同桌。

“那还不赶紧抄？”好一个鼓励同学抄答案的同桌。

“我和你秃头杉最近脾气坏着呢，不知道是不是重点班的成绩下降了他压力太大无处宣泄，整天全力2打压我们普通班。”

“记得别全抄，错抄漏抄点，别抄窜行了！一个被发现全班都受牵连。”

邵弘远再三叮嘱他，然后埋回自己课外书堆成山的狗窝里奋笔疾书了。

成镹抬头看了挂钟一眼，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到晚自习不知道补不补得完呢，太凄惨了，哎。

他伸进抽屉去找不知道被遗忘在哪里的地理练习册，后门突然被人敲了三下，几个玩闹的都停了下来。

保卫拎了一个包裹，推推自己的老花镜，再三确认门牌无误后，喊道：“你们班有个叫成镹的同学吗？”

成镹愣是没反应过来，等到保卫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他才后知后觉地举手：“诶诶诶，我是我是！”然后飞速跑到后门。

“这个你家里人给送的啊，你看看是不是啊，还有这封信也是，都交给你了啊。”保卫把东西塞进他手里，扭头就走了。

成镹接过黑色的包裹，远比他想象中的轻，猜不出是什么东西。他朝保卫说了句“谢谢”，转身坐回座位。

“什么东西啊？”邵弘远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成镹摇摇头。他现在只有一个家人，就是他那个酒鬼爹。这位只懂拳打脚踢和嘴上功夫的爸基本不可能搞出这种送温暖的事，更别说写留言。他抿起嘴唇，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小学时和他爸离了婚又改嫁的妈。

成镹没打开这个突如其来的包裹，各种各样的思绪飘满他的脑子，他一会想到小的时候他妈带他去快餐店打两块钱一支的甜筒他开心了一整天的那份甜蜜，一会又想到他妈砸烂了老房子阳台上十几个花瓶其中一块碎片飞溅着划伤他的胳膊时的疼痛。

他在这种无尽纠结的苦涩中度过了一整个下午，期间无数次瞟了那包裹和抽屉里的那封信，可他最后都没能打开。

连带着地理练习册也没有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