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乌鸦和阿言的感情或许正在往上走,但从哥这一边却很尴尬。他始终摸不透阿大的情绪,好似无论什么刺激,都不能让阿大反映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阿大是收拾干净了才回来的,回来后见着从哥没偷溜,也没和他打招呼,把吃的摆在桌面,便自己闷声不响地换衣服。
从哥一整天没敢出门,也确实没有冒然逃跑。
他其实是有过想法的,只是刚打开大门,就见着一群人往乌鸦的屋子去。他知道如果这时候跑了,那阿言就彻底完了。
所以纠结了一会,又只能听从阿大的指示,待在房里待命。
从哥说,阿言有没有事,我见今天有人去乌鸦家。
阿大淡淡地道,没事。
说完从哥还在等下文,阿大却没了下一句。他就像完全不想和从哥说话一样,又自顾自地把弯刀拿出来,用拭布擦干净。
从哥只好再次主动说话——“你今天去东岭了?”
阿大“嗯”了一声,不抬头。
从哥望着桌面的食物,拿起粥喝了一口,继续问——“那……那是怎么个情况?”
“你不好问这些,”阿大说,“好好吃,好好睡。”
从哥不吱声了,他一边喝着粥,一边瞥着阿大把弯刀擦干净,再重新插回刀鞘,然后好好地挂回墙上。
等到一切处理停当后,阿大才走过来坐在从哥旁边的椅子上。他指指从哥,说你怎么样,按照三婆说的敷药没有,伤口有没有化脓。
从哥说伤都好,“傍晚时候我敷过了,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此刻从哥只披着一件皮毛,阿大的手碰到了他的肩膀。手指稍稍用了点力,就把皮毛的一角掀开,露出里面结疤的浅伤和仍然发紫的淤青。
从哥很紧张,他知道自己的脸和皮肤都在发红。他记得今天早上两人的反应,也意识到阿大在以一种不自知的方式让从哥也萌生出一点点欲望。
为什么会有这种欲望,从哥不清楚。
他不敢想同性恋之类的问题,可当阿大粗糙的手指碰到自己赤裸的皮肤,从指间传递一点点的粗糙触感和温和的热度时,从哥的体内有一些奇怪的焰苗在跳动。
阿大会掀开他的衣服吗,会就这么顺着肩膀摸下去,像今天早上一样靠过来吗?会把他抱住,一针见血地点明从哥今早的窘迫吗?或者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从哥的紧张和局促,等到从哥自己坦白,亲口承认一些微妙的感受。
从哥不知道,他不敢动,不敢看。
他捧着粥的手在发抖,可嘴里的一口粥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阿大松了手,他似乎真的只是检查了一下从哥的伤口而已,然后又把衣服放下,周全安分地盖起。
阿大站起身来,从哥如释负重地把碗放下。
可他的心仍然是不定的,他盯着那只剩半碗的粥好一会,两边耳朵的骨膜却被血液撞击得突突直响。
阿大上床了,他掀开被子,把床褥整理好。
然后他脱了鞋子,棉鞋咚地一声打在地上。
他抖开了自己那件更大的动物皮毛,冷风带着动物特有的味道钻进从哥的鼻腔。
“小远是、是谁?”从哥突然开口了,他的头侧了侧,没敢把脑袋彻底转过去,小声地问道——“是……是你以前的契弟吗?”
从哥错了,问出这句话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他的心跳更加剧烈了,呼吸也更艰难了。
现在那心脏就在喉咙口,只要他再张张嘴,它就能跳出来,掉进那稀糊糊的粥里。
“什么小远?”阿大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摸了根烟,再把床边的小壶拿过,敲了敲烟灰。
从哥壮了壮胆,再把头扭过来一点,说就鸭姨提到的那个,小、小远吧,我应该没听岔。
阿大安静了片刻,然后又一次回复了简明扼要的两个字——“不是”——来把话题聊死。
从哥痛苦不堪。
前一秒他还为自己冒然问阿大过去而纠结忏悔,此刻他只想把脑袋浸没在半碗粥里溺死。
他很想说你多讲两个字我就能把话题接下去,你硬是什么都不说,次次都搞得气氛那么尴尬,我想和你熟络一下都没法子。
从哥选择放弃,专心转过身来喝粥吃饼。
阿大现在是摸清了他的口味,知道带肉给他也没什么用,每天就只拍打投喂一些素食。
吃完之后他又喝了几口酒,身子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他慢慢明白为什么苦山人爱喝酒,因为这里又阴又湿的空气让人浑身都不舒服,但喝了酒就好多了,它促进血液循环的同时还能把残留在衣服里的冷气蒸出去。
何况酒壮怂人胆,喝了酒,话题也就没那么难找了。
从哥吃饱喝足,又绕到侧旁的水缸洗了洗脸,然后走回阿大的床边,一并钻了上去。
他把皮毛脱掉,阿大也顺势接过他的衣服。他栖身躺下,阿大便顺手灭了第三根烟,也掐了灯。
然后从哥说,你跟我讲吧,你讲了我们也有点话题。我知道我是个俘虏,但我现在也是你契弟不是,我也想知道一些你的事情。
阿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一会,又起身把灯亮了,再点根烟。
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小远,”从哥说,“我不知道契兄弟是什么模式,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个相处法。”
“我和你讲了,小远不是我契弟。”阿大呼出一口烟气,语气有些森冷。
“那是什么?”从哥问,他第二天醒来一定会责备自己的不自量力和胡搅蛮缠。
但此刻他却没有打住,酒精烧着他的胃和脑袋,让血管通畅了,耳膜也不响了,阿大的气味更清晰地传过来,混着一点点酒精的腥膻。
他想了解这个人,这份好奇经过酒精的催化,变得更加鲜明。
阿大叹了口气,他的嘴张了张,又令人失望地合上。
从哥静静地望着他,直到他终于想清楚也组织完毕了语言后,才再次开口。
他说,那是我以前一个好朋友,一起长大的,早些年是想过纳他做契弟,不过没有结成。
其实小远是阿大不太愿意提及的一段历史,也是阿大身份的一个污点。
阿大在村民眼中是坚毅且忠诚的,无论是之前的老寨主在位,还是现在阿大当权,不管是帮着旧政府抵抗外敌,还是如今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愿屈服,西头寨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叛徒。
可偏偏和小远的交集让阿大差点就蒙上了这番耻辱,以至于到了现在,小远不仅成了鸭姨时不时拿来数落阿大的旧账,也成了阿大努力想擦掉的过去。
小远不是西头寨的,他是中土皋一个裁缝的孩子。苦山学校不多,教书的老师也只能让他们识几个字。
阿大童年时,他和中土皋首领的孩子一起,以及几个地位比较高的长老的孩子、富农的子嗣一并,于中土皋和西头交界的地方识字。
他和小远就这么认识了,也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
阿大不是很喜欢识字,但他打猎在行。小远不擅长打猎,但在那些孩子中,他是识字最多的。
这话说起来可能会让从哥发笑,但苦山的文化水平一直很低,所以孩子早早便能识字,在苦山人看来就已经很有文化了。
两个人的友谊长达十几年,到情窦初开的十**岁,也曾经躲在角落,释放着那日渐苏醒和愈加膨胀的欲望。
所以阿大和小远约定好了,等阿大当上寨主,他就跟小远做契兄弟,小远搬来和阿大住一起,以后就是西头寨的人。
现在想起来,还好没有结成。否则等到小远勾结外人的行径被发现的那一天,阿大就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
这一切都是有征兆的,或许也是小远比他们有文化,又随同做裁缝的父母多次跑到外头去,所以他的想法是和大部分苦山人不同的。
在旧政府风生水起的某一年,小远就和阿大说过,他说旧政府撑不住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溃散。让阿大不要随同父亲抗敌了,留着条命,以后会有不同的出路。
但阿大不听,觉着这是玩笑话。
他说怎么能顾着自己保命呢,好不容易把外敌打跑,内部却乱了阵营。要这时候不帮着政府平息内乱,岂不是前功尽弃,旧政府还没兑现给我们的承诺呢,要倒台了,我们找谁要账去。
结果这话放出去没多久,满打满算没过两年,旧政府竟一夜之间,突然溃散。那些士兵一路从北往南撤,直至撤到苦山。
这时候小远又说了,他说阿良,你让阿爸劝东岭的人吧,让他们快点把旧兵送走。很快新政府就要起来了,到时候他们若还不走,苦山就要遭殃。
这一回阿大非但不听,反而觉着小远不可理喻。
他说你怎么这样的呢,外头就是有太多你这样的人,政府才没有撑住。你这是做叛徒的,你不可以这么想。
小远却不依,三番五次地劝。
当然阿大是不会松口的,而到了后来,新政府的士兵确实一路追到苦山边上,以至于苦山人不得不出手抵抗,来为旧兵撤离赢得时间。
或许也是接连几次和小远产生了观念的冲突,两人之间有了一些嫌隙和裂痕。所以阿大当上寨主之际,他并没有马上把当初的承诺兑现。
而小远似乎也有自知,没再把孩童时期玩笑一般的约定提起。
当然年轻的阿大仍然觉得,小远只是看法消极罢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是在的,所以就算新政府真的踩进他们的地盘,事到临头,小远也会和自己位于统一战线。
但很遗憾,小远第三次让他失望了。
开战还没有到一年,小远又开始游说阿大。
他说你现在是阿大了,你应该知道怎么样的安置对苦山最好。苦山不能和新政府对抗,必须要放他们的兵驻扎进来。否则还得打,还得死人。
那是阿大和小远爆发的最剧烈的一次争吵,他说小远是被外面人腐蚀了脑子,那些兵进来,苦山就不是他们的地了。
他们的村落会被推平,村民也会成为外头世界的劳工。世世代代驻扎的山林不再是最后的家园,港口也将被人占领,网里的鱼也再不能进自己肚里。
“他们要在我们这里造兵工厂,你到底知不知道!”阿大气不过时,给了小远一耳光。
小远说我知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投降了,至少村民都还活着。你抵抗了,死了他们也得造兵工厂!”
阿大和小远打了一架,最终小远再没回来。
等到再见小远时,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季。袭击是黎明前发起的,一支小队突然闯入西头寨,一下子就摧毁了西头寨的两座岗哨。
阿大当晚带着乌鸦等人拼死抵抗,牺牲了几十条性命,才把那岗哨又夺回来,把士兵全部赶走。
那是一条多隐蔽的小道,不要说外头的士兵了,就算是苦山村民,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士兵为什么会驾轻就熟地进来,无非是有人引路罢了。
三天之后,阿大带人冲进了中土皋。他抓住了小远,当着中土皋和自己村民的面,质问他是不是通风报信了。
小远没有承认,但他也没有否认。
阿大已经不记得拷问过程是怎么样了,只记得最后小远说,你撑不住的,你杀了我也是没有用的。
“所以他被我杀了。”阿大说。
抓住头发,弯刀过颈。就像宰掉一个畜生一样,鲜血淌成了一条小溪。
从哥讶异,“你……你真下得去手?”
“他是叛徒,”阿大沉沉地道,“西头寨最严重的一次伤亡就是他造成的,他死有余辜。”
从哥懂了,阿大确实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要说从哥这种卖别人面子纳来的契弟,就算是十年的情谊也能说断就断。
阿大见他不说话,扭头看他,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从哥摇头,“没有了。”
“你不要多想,”阿大说,他望着从哥,语气始终不咸不淡,“我纳了你,就不会东想西想。你虽然是我卖山鸡面子才来的,但契兄应该做的,我一样都不会少。”
这话说得从哥不懂该喜还是该悲,于是只能客套地说没有没有,你要如何就如何,我说不上话的。
阿大似乎还想讲什么,但最终只是看了从哥一会,把灯熄灭了事。
他们之间的模式是很奇怪的,以至于从哥不能理解每天早上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贴在一起。
他原以为第一次拥抱只是因为两人都没克制住内心微妙的悸动,可第二天清晨时阿大又压住了他。
从哥不记得是自己靠过去,还是阿大翻过来。脑子恢复意识时,阿大已经在亲吻他的肩膀。
从哥仍然不想睁开眼睛,他照例举起双手搂住阿大的后背,不轻不重,不婆娑也不揉捏。他放任阿大箍紧双臂,直到对方的**和自己的**顶在一起。
然后阿大停止动作,翻身起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清晨,阿大终于在他耳边说,你愿意吗。
从哥被这话吓了一跳,猛然睁开了眼睛。
如果他没有睁眼,或许还会迷迷糊糊地僵持下去。他不想去深究这份悸动,他怕想了就必然承受背叛阵营的内心拷问。
可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每一次阿大离身之后,他自己也硬得不行,必须把被子掀开,让冷风吹进来,才能让已经撑起的小帐篷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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