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机率》（2 / 2）

公司的项目顺利结束，整组人蓄势待发预备起了早就说好的旅行。大家忙活着定机票和酒店，午饭的时候也聚在一起讨论。李赫宰在咽下一口饭的时候又分出一只手忙活着打字，旁边眼尖的同事循着看过去，半开玩笑道，“李赫宰有情况啊，最近手机不离身，吃饭也要回消息，宅男的春天来了哦。”

“啊？没有。”李赫宰被噎了一下，急急忙忙把手机收回口袋。

发件人的名字在一来一回的推拉中已经变得很熟悉。他甚至在震动响起的瞬间就能猜到是谁。李赫宰告诉他，他们几个同事会一起出去旅行，他回复：【哇好想一起去~你要玩得开心啊。】

“玩得开心”不是重点，“想一起去”才是。李赫宰是这么理解的。深夜已经有过几次胡思乱想，也小心翼翼地试探过李东海是否有意要重启一段恋情，可收到的答案多少还是有点模模糊糊。他谨慎地在保护伞里等待，像含着一块甜酸参半的糖，耐心地等着酸涩的外衣在温热的口腔里慢慢融化。

与项目组同事的出行算不上愉快或是无聊。李赫宰在游客大巴里除了睡觉就是听歌，在循环播放的音乐里试图找到几句适合分享出去的歌词。在认识李东海之前，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更新过自己的动态了。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吃到可口的食物，听到心仪的歌，拍了好看的风景，他都会晒出去，连许久未联系的好友都跑来问他如此反常是不是因为恋爱了。

他礼貌地回答说没有，只是年纪大了，突然很想认真生活。但他不知道，对一个人抱有期待，才是决心开启新生活的绝佳证据。

旅行的最后一天晚上，李赫宰躺在床上和李东海发信息聊天，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一天的收获。直到对面一直秒回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他才意识到夜已深。明明看的不是同一片星空，他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发了一句：【你预报一下这里的降雨概率？我看看走的时候要不要带伞。】

过了好一会儿，他以为不会收到回复的时候，消息才回过来。

-【本区最准气象台向您发布预报：明日降雨概率为0%，艳阳高照，李先生无需带伞但要注意防晒。我想你了，李先生晚安。】

李赫宰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最后那句话不是自己看错，这才甜甜蜜蜜地回道了晚安。

成年人的感情羁绊多半追求某种意义上的“公平”，在安全范围内相互试探，确认付出的爱意和收获的爱意对等，才肯再迈出下一步。他们两个人都是如此。

反之如果一旦发现天平有所倾斜，就一定会吝啬地收回之前所有的投资。丢盔弃甲的蠢事没人愿意做。

李赫宰旅行回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约在楼梯间见面的时候，滔滔不绝变成了少数，多半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等着声控的灯光暗下来，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那个...”

“啊？”

率先打破沉默的李东海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我先回去了，他们在找我。”

“哦，哦。”

“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李东海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停顿的时间太长，声控灯又灭了。

李赫宰没有催促，只是听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偷想着会不会被对面的人发现。

面对最近旧爱纠缠不清的攻势，和新欢不清不楚的态度，李东海实在太想讨个明白了。他不是那种善于游走于人之间的性格，非黑即白的感情观正在讨伐他的摇摆不定。于是身体开始叫嚣着不受控制，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踮起脚凑了过去。

他闭着眼睛，睫毛不安地抖动着，不顾一切地在黑暗中，准确地亲到了李赫宰的嘴唇。

一触即分。动作快到仿佛这个吻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浪漫误会。毫无准备的李赫宰呆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看他，却因为眼里疑惑远大于心动的成分，被误解成了别的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又是脱口而出的道歉。灯亮了，方才李东海脸上不自然的潮红已然被吓褪，只剩下一些惨白。他声音也抖了起来，“对不起，是我失误了...对不起......”

话音未落就转身跑下了楼。

李赫宰仍旧愣着，心里才悄悄冒头的悸动被耳边的道歉重又打入谷底。

不过是一个“失误”。

那次见面不欢而散。李赫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公司的，只不过他一落座，隔壁的同事就好心地戳了戳他的胳膊问道，“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李赫宰没回答。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似乎是搞砸了一些什么。他拿出手机迅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询问李东海今晚是否有时间谈谈，却没收到回复。困扰了他这么久的问题，怎么会莫名其妙连答案都没说出口就结束。这种认知令他坐立不安。

他不死心地特意提前几分钟下楼，准备在门口堵到让他心神不宁的人。

可他那天反常地一直等到15层所有的灯都灭了，也没等到李东海。

不止那天，之后的好多天里，他都没再见到李东海。

没了降雨预报的日子恢复了平静。李赫宰这段时间的内心波澜，从外表看也看不出任何痕迹。好像连“回忆”都还没有，他却又一次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

他觉得有点好笑。自始至终李东海也没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更何况他还刚刚失恋。李赫宰后知后觉似乎会错意是因为自己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不太像他一贯的作风。

再撞见的时候竟然又是在一个该死的雨天。李赫宰感觉这个世界仿佛认准了专门在开他的玩笑，总有些事会搅乱他刚刚调整好的状态。他最近习惯了拎一把雨伞出门，难得是今天两手空空的人是李东海。无疾而终的暧昧结束了，但至少还是朋友身份，李赫宰暗自在心里演练了几遍对话，才终于肯开口，“嗨，这么巧。”

“是啊。”不咸不淡的回答，连对视都不肯。

李赫宰决心释放一些良好的善意，他轻轻撞了撞李东海的肩膀，调侃道，“今天气象台怎么不记得带伞啦？”

说完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那把。

李东海朝周围张望着，他怕他再不离开，下一秒就要被旁边的人看穿心事。他没办法冷静理智地面对自己一厢情愿却被当头泼了冷水的失败新恋情。

或许还算不上恋情二字，只是未完的半成品。

黑色的车停在他们面前，李东海慌忙偷看了他一眼，语速很快，“对不起我先走了。”抬起手臂举过头顶，打算靠手掌的遮挡挺过这几秒钟的雨。

李赫宰下意识用没有拿伞的手拉住了他，有点生气，“喂，李东海，你躲什么？”

“我没有，对不起。我先走了。”李东海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说完便挣脱开，转身向着雨里跑去。

立在原地的人，看见跑开的上了那辆车，和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贴着耳朵讲话，然后本该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亲昵得揉了揉李东海被打湿了的头发。这个动作和李赫宰先前无数次在黑暗的楼梯间里肖想的完全一致，于是他终于理解了这段时间里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扔掉这把多余的雨伞冲进雨里，因为从一开始他需要的就不是雨伞。

生活太无聊了。要靠着好玩的游戏、美味的食物、壮丽的风景来维持一些有趣的瞬间。可当人真正觉得疲惫的时候，这些却通通都不是依靠。最后还是需要依靠一个人，一个对的人。

这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人们称之为感情层面的“风险投资”。主动剖白心意这种事向来不在李赫宰的人生选项里。在无法准确预判情感回报的时候，这便是一掷千金的赌。但他还是决定不再带伞出门，试图卖个可怜让那个漂亮男孩再次注意到他。

雨季对着太阳发誓自己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从头淋到脚的李赫宰站在清晨的上行电梯里打了两个喷嚏，整个人冒着凉意，硬生生逼得旁边的人为他让出了一块感冒病毒专属区域。停到15层的时候，一开门，李东海背脊僵硬地快步走了出去。

-【你怎么淋雨了？没带伞吗？】

李赫宰起初坐到工位上发呆的时候在想，自己这算不算是赔的倾家荡产？但读完李东海发来的信息又觉得还有一线希望。他对着多日未曾跳上来的通讯录姓名急忙回过去：【还以为不会下雨。】

-【你傻啊，怎么不看天气预报？】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来预报了。】

说出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话，李赫宰头一回觉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做个丢盔弃甲的蠢人挺快乐的，他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以后，美滋滋地把擤鼻涕的纸丢进了垃圾桶。

新项目的第一版方案没能通过。李赫宰抱着一卷卫生纸对着电脑忙得昏天黑地，午饭也没来得及吃。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楼下便利店的货架上早就什么都不剩了。他有点懊恼，为了恋爱付出的东西也太多了。

-【本区最准气象台向您发布预报：今日降雨概率为100%，可能有大风，请没有带伞并且没有吃午饭的病号李先生速速到楼梯间。】

但也很值得。

李赫宰到15层的时候整了整衣服，拉开了那扇门。

空气中弥漫着不太寻常的氛围。李东海清了清嗓子，扔了个饭团过来，“给你，都凉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李赫宰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接着捂住了嘴。

李东海后退半步背靠在墙上，“猜的。”

狼吞虎咽快结束的时候，李赫宰才反应过来，“你中午是不是在楼下等我了？”

被戳中心事的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伸手推了他一把，“吃完了就赶紧回去。”

李赫宰鬼使神差地顺势捉住了那只手。接着声控灯又应景地关闭了。李东海出奇的并没有挣脱，于是他敏感地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舔了舔嘴唇，确保上面没有沾上紫菜。

李东海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故意不想让灯光亮起，“干嘛？”

“你没带伞那天，来接你的，还摸你头的，谁啊？”一边说还一边报复地模拟了一遍那个令他火大的举动。

两个人的对话音量默默都降至了最小，恨不得要贴着耳朵说才能听得清。

“我哥，亲哥。”

李赫宰听罢他的回答挑了挑眉，“所以为什么躲我？”

李东海不肯再说话。谈话陷入僵局，急需一个强势的亲吻解决这一切。可李赫宰刚把手按在墙上靠过去，就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耍帅失败，差点被壁咚的人瞬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把灯光给笑醒了。

“别笑了。”他的尴尬写了满脸。

“哈哈哈感冒了还想传染给我，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才能干出这种事...”

李赫宰对他的恶人先告状表示愤怒，“也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不告诉我要下雨，害我没带伞。”

无心的玩笑话而已。李东海却一愣，低头又说了李赫宰最讨厌听见的那句，“对不起...”

刚才被打断的吻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继续。李赫宰把他的道歉堵了回去，在呼吸的间隙抵着额头说道，“你总道什么歉，现在是我对不起了。”

故意再次等到黑暗降临，李赫宰蒙上他的眼睛送上了最郑重的亲吻。

“上次只是我还没准备好而已，不是要拒绝你。”

“哦。”

午休早结束了。两个不称职员工终于决定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为共同未来奋斗去了。看着李东海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赫宰又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

“在想什么？”

“在想这个口味的饭团好像不是很适合接吻，下次换一个吧。”

-【本区最准气象台向您发布预报：明日降雨概率未知，风力也未知，亲爱的男友可以选择带伞也可以选择不带伞，反正有我就行。】

后来李先生还是拥有了他的专属降雨预报，可惜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都再没下过雨。两把雨伞友好地接见了对方以后便赋闲在家，在同一屋檐下相依为命。

这座城市大多数时候都像个机器一样运转不停，只在某些特殊的阵雨时刻，它才专属于这些拥抱取暖的人。那个会拥抱你的人，出现的可能性和降雨概率一样，蹊跷不定，且越在意越猜不到。

李东海那次没说完的话，其实完整的版本应该是，“反正一个人撑伞也很无聊，遇见对的人就很好。”

“我们逐渐习惯于安逸、谨慎地在保护伞中等待，却忘了遇见爱情的几率，永远都是从决定奋不顾身那一刻起开始计算。”

遇见对的你就很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