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卫东须把手上的信封放在地上,等了半晌,方才步履蹒跚地回去寝室。灯灭了,四周回归到一片死静。
夭绍捡起了地上的那封信,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毫不犹豫地离开卫府。或许,到了天晓时候,卫府的屋檐上会挂着段段白绫。
夭绍匆匆回到客栈,发现楚思温站在窗边,对着原处的灰茫茫兀自出神。他安静地守在楚思温身后,直到楚思温转过身来,才走上前去。
“公子,东西我带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翡翠,翡翠上刻着“常”字,俨然是常家的象征物。楚思温接了过来,拇指感受着翡翠上面的凹凸不平。
楚思温缄默不语地躺上雕花床,朝夭绍招了招手。夭绍解下外衣,自然而然地也卧进被褥之中。楚思温伸手抱住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掌心的翡翠。
“卫东须与我父亲曾是挚友,从小我便认识他了。当初宇王和襄王争权,我父与卫东须是宇王一党,襄王为削减宇王的势力,便算计诬陷其中的官员,包括我父。我父当时刚升为三品官,脚跟还没站稳,哪有什么招?一棒子打下来,锒铛入狱,判刑流放。”
夭绍听着楚思温缓慢地叙说当年往事,他从来都不知楚思温的过去,也无意探究楚思温的想法。他只知楚思温以前肯定很难过,如今也很悲伤。他搭着楚思温的背,模仿着楚思温曾经的动作,轻轻地安抚着。
“我母亲把我托付给了师父,为了掩埋我的身世,甚至在族谱上除去我的名。”楚思温的声音越来越低,似融进黑夜的灰茫茫里,“母亲与家姊被卖为官妓,她们不堪耻辱,在父亲流放的次日自缢。而我也再无父亲的音信,或许已经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了吧。”
夭绍用脸蹭了蹭楚思温,他嘴拙,不知该如何安慰此刻的楚思温,唯有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楚思温——他还有自己。
楚思温捏起夭绍的下巴,情愫藏在深邃的眼眸里。夭绍看见自己的脸在他的目光里出现,变得很小很小,好似尘埃般小。不知为何,他蓦地觉得脊背发凉,情不自禁往后缩。
“我总想,还不如我也一起死了,何必苟活。”楚思温扬起一抹笑,“可我又想,反正都是一缕孤魂,倒不如不管不顾,用余生快意恩仇。”
楚思温捏得夭绍疼了,他微不可察地拧起眉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公子,您还有我。”
楚思温阖上了眼,松开对夭绍的桎梏。再睁眼时,仿佛那短暂的阴狠只是一场梦。他再次把夭绍抱进怀中,却什么都没说。
次日,夭绍果然见到卫府被一片白色笼罩着,本热热闹闹的府邸被蒙上沉重的哀伤。他出来买糕点的时候,听到不少百姓对卫家丧事的议论,但大家终究都是个过客,茶余饭后说说便罢,转过眼又讨论起家长里短。
卫东须是个怎样的人?有的人说是清官,是好官。也有的人说是懦夫,是小人。夭绍见过他两次,却也不知该如何评判这个人。
夭绍曾以为,让卫东须死——是这次接到的任务,可经过昨晚,他便知道这仅仅是楚思温的复仇。
他了解楚思温,知道楚思温不是个心软的人。卫东须曾是导致楚思温家破人亡的间接凶手,楚思温本应恨之入骨,最后却用“一炷”了结这段仇恨。公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夭绍想不通,干脆便抛之脑后了。
夭绍回客栈的时候想,如果他事前知道真相的话,他保证自己会忍不住把卫东须挫骨扬灰。
他一直都睡得很浅,昨晚更是睡得不安稳。当他睁眼时,月光穿过窗扉洒在楚思温的眼角上,留下一条银色的纹路。他情不自禁地轻抚,楚思温醒了,困惑地眯着眼。
“公子,我睡不着。”夭绍小声地说。
楚思温叹了口气,把人揽进怀里,疲倦地道:“若再睡不着,也别吵我。”
夭绍低低地应了,待身边的呼吸再次平稳,他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腹上仍残留着淡淡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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