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夜深了。

白白的月牙儿在湖中投出一弯倒影，杜鹃在巢里安眠，深红的木棉花被夜间的雾水打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片凝滞的鲜血。

吴国公子姬光的府邸里依旧热闹，上百只烛火交相映照，大厅通明又温暖。俎案上，数十只小鼎腾腾地冒着热气，旁边高低错落地摆满了盛着不同食材的各色器皿。侍者静立在青铜俎案旁，拿着长筷为客人夹取食物。欢快清脆的歌声中，身着绿裙的八名舞姬带着面具，在前方随节拍而舞。

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动作流动之中尽显少女婀娜，一曲终了，尊位的客人斜倚到榻上，摇着酒樽懒懒道：“赏！”

“谢大王！”

舞姬们欢喜不尽，连忙退下。

吴国的主人——吴王姬僚，喝了口手中的酒，转头漫不经心道：“王弟下去敷个药，怎么还不见回来？”

公子明明离席不到一刻钟，管家上前一步陪笑：“大王，公子脚伤了，走得慢。要是大王担心，奴才这就带人去看看。”

姬僚笑了笑：“多大点儿事，哪用你这老骨头来回跑？让你手下的小六去吧。”

又吩咐身后兵士道：“你们几个也跟着小六去，要是王弟那儿有什么事，就顺便帮把手。”

“诺。”四个兵士跟着公子光府里的小厮小六齐声遵命，离厅去寻公子光。

管家低头退到一旁，余光瞥过那小厮的背影，双手死命地攥紧拳头。

小六是大王的人，公子知道吗？

侍者小心地拿起酒壶倾倒酒水。乐师们调了琴弦，开始唱一首新的曲子，清朗的歌声若玉石相击：

“……尔酒既旨，尔肴既嘉。岂伊异人？兄弟匪他……”

你的酒浆甘醇，你的肴馔香美，你哪里是外人？你是我亲爱的兄弟……

姬僚眯了眼睛，兄弟？一个手握重兵的兄弟、一个在朝在野都具名望的兄弟、一个觊觎王位身怀异心的兄弟，这兄弟只有死了，才能变成真正亲爱的兄弟！

只可惜——十年来，一直没逮到过姬光的把柄。身为楚国姬姓的嫡血宗亲，他不犯错，就连王也没办法下重手。

这怎么行？！

于是从去年开始，坊间渐渐有了公子姬光密谋篡位的流言，这流言好似烈火烹油，越演越烈，传遍大街小巷。

然后，公子姬光请奏派王叔季札出使中原诸国，准。

请奏派两位王弟盖余、烛庸领兵攻楚，准。

请奏派公子庆忌离开梅里，守军边境，准。

自身意外脚伤，请奏滞留王都梅里休养，准。

姬光、堂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意料之中的，姬光借品赏鱼炙之名，把自己邀到这里，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寡人早已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姬僚捏紧了青铜樽，眼神热切，他抬头打量了一圈，看着那管家脸上僵硬，突然起了戏弄之心：“老林，怎么出汗了？这屋里不热呀。”

管家的脑子一片空白，当即答道：“大王身上龙威太重，小的好久不曾侍奉大王，一时见了，这心里头就忍不住地害怕。还望大王恕罪。”

姬僚笑眯眯道：“你倒是会说话——可是寡人刚才看错了，原来你脸上不是汗，是烛火晃上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