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1 / 2)
一年前
煤气灯昏黄晦暗的一豆微光跳跃着,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芷荀创作的热情,她聚精会神的画着素描。
她身着半旧的短袖青花修身上衣,一条天青色百褶长裙没至脚踝,脚上一双绣竹叶的带绊布鞋。灯光将她的纤腰倩影映上墙壁,那略微放大的影子上,柔美的侧颜、微曲的睫毛线条分明。
在那纤巧莹白的手指驱使下,笔尖在纸上尽情挥洒,一张俊朗清逸的男子脸庞跃然纸上。冷峻的眉、深邃的眼、傲挺的鼻梁与精致坚毅下颌,在流畅的线条下,焕发出奇异的神采。她放下手中的笔,端详着刚刚完成的作品,心中仍是一阵沮丧,经历了这许多年,他的画像画了无数,还是无法捕捉到他所惯有的那种坦然自若、坚定不容置疑的神情。不知她何时才能有幸,当面为他画一张画像?!
房峙祖——这张画像主人的名字,亦是盘桓在她心中六年、被她尊其偶像、奉为神祗的人。
芷荀打开屋角的旧柜橱,准备将刚刚完成的作品收起来。她在柜橱里翻了翻,突然一迭声叫起来:“外婆!外婆!您动我的东西了吗?”
她的外婆江氏正在外间挑米里的秕子,听到她嚷,放下葫芦瓢踱进屋子:“怎么了?这样大乎小叫的?”
“您动这柜子里的画了吗?怎么全不见了?”她急得四处翻找,如热锅上的蚂蚁。
江氏走上前去瞧:“不都在这里了吗,还有那些个剪报,都在这了,还找什么?”
“是,别的画都在,可单缺了房先生的画像,一张都不见了!”
“怎么会呢?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又没人碰,怎会不见了?你再仔细找找!”江氏也跟着找起来。
“一定是小炭头!他一向是淘气惯了的,等他回来我问他。”她倒不动了,站在那里气忿忿的道。
江氏细细一想,黑炭头近些日子总是鬼鬼祟祟的样子,她还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倒有可能与这事有关。
晚饭时分,出去玩的黑炭头准时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冷不防被人拎住了耳朵,他“嗳嗳”叫着讨饶:“快放手!有话好说!芷荀姐姐你这是干嘛呀?”
“你给我如实招来,我便饶了你!说,房先生的那些画像哪去了?”芷荀声色俱厉。
“房先生的画像我怎么会知道?不都是你自己收着的嘛!”他被耳朵带歪了头,黑黝黝的小脸疼得扭曲变了形。
芷荀手上又加了些力道:“不说是吧,那你这只耳朵还是不要了的好!”
黑炭头不曾想姐姐下手这样狠,往日的温柔全不见了,他只觉耳骨都被捏碎了,疼得他“嗷嗷”叫起来。
江氏走出来一点他的脑门子:“你不知道那些东西你姐姐平时宝贝似的收着,你还敢碰?个子没见长,胆子倒是长起来了!快说吧!这回可别想我再护着你!”
黑炭头见搪塞不过,奶奶也不再帮他,立时没了底气,不敢再犟,软了声音道:“你先放了我,我才说。”
芷荀松了手。他柔着通红的耳朵,一双小眼睛极不满意地翻着,悻悻的道:“我的一个小伙伴的大哥哥听说你会画房先生的画像,他因为从没见过房先生,所以给了我两角小洋,想请你画一张给他,我记得你说过你从前站在街上给人家画像,一张不过几个铜板,人家可是给了两角小洋欸,所以我就偷偷取了一张给他……”黑炭头拿黑黝黝的小眼睛觑着姐姐,观察她的脸色。
“还有呢?”芷荀仍旧阴着脸,忍着气沉声道。
“后来我发现,咱们的弄堂里,还有东面的余惠里弄堂有好多人都很崇拜房先生,愿意买张他的画像贴在自家的墙上,我想着那些画放着也是白放着……所以……所以……我就都卖了……”
芷荀终于炸了,随手抓起一把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黑炭头抱了头,只是东躲西窜不还手,可芷荀却越打越气:“你这个不知好歹东西,竟敢拿房先生画像出去卖钱!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黑炭头从没挨过这样的打,也急了,扯着嗓子反唇相讥:“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你藏在心里面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芷荀闻言打得更凶了:“我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可黑炭头天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一把抓住向他挥来的掸子,越性信口开河起来:“你收集了那样多登着房峙祖的报纸,留着做什么用呢?我说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呢。”越是不许他乱说,他越是不依不饶的迎风而上。
芷荀已气得浑身乱颤,伸手一把扭歪他的脸:“看你还胡说!看你还胡说!要不是房先生这些年资助我们,你不定早饿死了呢,没良心的坏家伙,还在这胡说!”
江氏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拉开芷荀:“好了!好了!教训几下够了,他还小呢,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打死了他!”
芷荀喘着气,气愤道:“外婆!他已经快十岁了,您还宠着他,宠得他无法无天的,什么事都敢做!房先生是鲜少在公共场合露面的,我不满十岁时遇见他,到如今六年了,也只不过是远远的见过他那么两三次,那么多登了他新闻的报纸,却从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可见他是多么低调的一个人。而我们是谁?我们是受了人家多年恩惠的人,不时时想着报答也算了,怎能反倒拿着他的画像去卖?利用他去赚钱呢?”
“是,是!你说的都在理,不过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的。”江氏推搡着将芷荀哄进了屋子。
芷荀确是很喜欢看报纸,但她既不关心时政要闻,也不关心奇闻轶事,她只是很想从报纸上看到有关房家的,或者说有关房峙祖的报道。当然,她更希望报上会像刊出那些时政名流或是电影明星那样也刊出他的照片,只是可惜,一次都没有过。但她仍旧不能放过刊着他名字的新闻纸,因为那几乎是她得到有关他的消息的唯一途径。
每当看到报纸上刊着房峙祖先生又行了何等善事、造福了多少儿童、造就了多少栋梁之才――笔者的那些溢美之词总是叫她激动兴奋不已。油印的“房峙祖”三个字总会使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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