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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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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宗教信仰,也不相信有什么神明,若说有神,那么,房峙祖便是她心中唯一的神。

………

上海至开埠以来,便成了冒险家的乐园,来至世界各地、肤色各异的商人、建筑师、厨师、医生等等等等各界人士,蜂拥而至,寻找财富,在此开辟各自的传奇人生之路。民国以来,这里更是成为仅次于纽约、伦敦的世界第三大城市,亦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最为繁荣富庶之地。

江芷荀祖孙三人就生活在此城中的一个破旧弄堂――惠慈安弄堂的阁楼上,是生活在这个县城里的最最底层的人家。虽然家徒四壁,可依旧是温馨而甜蜜。寒酸简陋的家具总是被打理得干净整洁。

深夜,当弄堂里的人们都已进入了甜美梦乡,黑炭头也已摆着滑稽的造型酣然入睡,可芷荀的心情却无法平复。

江氏来至她的床前,苍老的声音絮絮道:“我问过那孩子了,我问他要用那么多钱干什么用,他对我说,他要攒钱给你添置一件新衣。”

芷荀诧异地望向外婆,眸里略过一抹痛色。

“这事儿缘于我多日前的一句话。”江氏驼着背,粗糙的手理着衣角,“我曾在他面前念叨,姑娘大了,长得又这样水灵,只可惜一件像样点的衣裳也没有,成日只穿那几件旧的。”她深深叹了口气,“没曾想却被他当个事儿听了去。”她摸出一个帕子,展开放在芷荀面前,那一叠钞票摊在帕子上,整整齐齐。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江氏又道:“想他被你舅舅抱回来时才那么丁点儿大,又无父无母的,我因为可怜他,才总舍不得管教他,细想想,这样反倒是害了他。”

“外婆,您知道的,我也很疼爱他,可我怕他将来像舅舅一样,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浑浑噩噩的,可怎么办?”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这番话恰好戳中了江氏的痛处,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斩钉截铁道:“是啊,我不能再养出一个像他那样的混账东西来。”

“很晚了,早点睡下吧,明天还要早起回学校去!”她一边起身离开,一边又絮絮叨叨的嘟哝着:“如今煤油又涨价了,赶明儿得和你林叔说说,也扯个电灯,还上算些。”

芷荀理了理心绪,嘴上说着话,意识却仍在飘忽:“就是嘛,电灯既不用添油、打气,又很亮堂,您看林叔家早都用上了,多方便!”

林企福与芷荀的外婆江氏做了六七年的邻居。他在惠慈安弄堂外弄个早点摊子,常年以此为生。因为他的妻子患病卧床多年,所以江氏与黑炭头就常年帮忙打点小摊上的生意,也赚得了他们祖孙两人免费的早餐。林企福近四十岁年纪,为人厚道质朴,经常会在生活中帮她们些小忙,修修桌椅,提些重物,只要江氏开口,没有不应允的。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两户人家,互相给予着慰藉与温情。

清晨,芷荀也早早起床帮忙把早点摊子摆出来。她利落的动作、轻盈俏丽的身姿把江氏看得痴了。她穿着惯常的学生装——圆襟的蓝色布袄,玄色的百褶长裙。海藻般的长发被束成两个花苞,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纯净的脸蛋儿不施粉黛,在朝霞的映衬下,那绒绒的质感,仿佛画家笔下,饱和度极高的一幅油彩。卷翘的长睫下,一双湖水般澄净的明眸。尚未脱尽的稚气中,融入了新的内容——坚韧与主见。几年时间,她已蜕变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江氏看在眼里,疼爱在心上。

小摊上的老主顾李麻子穿着夏布衫子晃晃悠悠的找了个位子坐下。林企福赶忙过去招呼。

“李哥好运气呀,听说你在杨浦的那套房卖了高价。”林企福一边把他常吃的餐点奉上,一边开口道。

“嗯,万没想到,竟会在那里捞上一笔。”提起这事,李麻子的脸上尽显快意之色,那一脸的□□坑越发深了。

“得亏了房家的善举,成全了你老哥。”林企福摆出一幅欢喜、艳羡的神气,眼里奕奕的放着光。

“要说这房家,做慈善可是从咸州老家一直做到了沪上来。若要提起那房家六公子——房峙祖,更是人人称道。可他在杨浦一带筑路修桥,从中获益的,可并不都是当地的百姓吧。”

“此话怎讲?”

“这当中的玄机,老弟你就不懂了。那房世瞩在杨浦一带新得了好些地产、房产。从前,那里交通闭塞。而如今四通八达,因而房价地价得以飙升,这其中最大的获益者,莫过于房峙祖本人了。百姓不知其中关窍,只盲目表赞,房老六这一举措可谓是名利双收了。”

林企福听闻此言,了然的点点头。

“记得房老爷子故世时,房家请专人析产,他老人家留给后世的财产高达一千三百多万两白银。大量的珠宝、古玩还不算在其内。而如今房家两兄弟可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们的父亲祖父还要能干,人人都说富不过三代,可独独房家,却是一代又比一代强。那房家大爷房天莱是工业大王,这六爷房峙祖又是地产大鳄,中间儿的四个姑奶奶的婆家也是非富即贵,外加盘根错节的人际脉络,从督军大帅、中央内阁的大小官员到各帮派的流氓、法租界的公董局、公共租界的工部局,等等等等,各路神鬼,都得给房家三分颜面。这房家可是当之无愧的上海豪门第一家。”

每每有人提到房家,江氏都会竖起耳朵。“哎呦!这房老六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呐!我们芷荀就是在他们办的学校里念书。几年下来,非但不用交一分钱学费,每月还可以到他们办的银行里领一块袁大头贴补家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愿佛主保佑房家,世世代代平安!富贵!”说着,便双手合十,不住的念起佛来。

李麻子一双贼亮的小眼睛贪婪的上下打量正坐在桌前吃早点的芷荀,话越发多起来:“何止你家的姑娘,据说,在房家的学校里念书的学生,很多都是交不起学费的。从房老太爷跟着前朝的大官办洋务起,就搞慈善,建书院、学堂,资助贫穷的孩子念书,此种善举一直延袭至如今。几代的学生中,人才辈出。尤其是近些年,还出了很多大人物。现任中央财政部次长的杨君杰便是这样的出身。当时房家的老爷还出资送他出洋留学,回国后便取了房家的姑奶奶,做了房家的姑爷,早已被传为美谈。房家培养出来的这些人,但凡有出息的,都不忘恩情,与房家有着密切的关联。方才我说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其中不乏此类人。”

芷荀很不喜欢这个人,学校半月放她回一次家,可近两次回来都见到了那个讨厌的人。她放下手里的粥碗,抓起书包道:“外婆,我吃好了,上学去了!”

“哎呦!怎么吃得这样少?”,江氏瞧着外孙女,担忧地道。

“外婆,我吃饱了。”她跟江氏和林企福道了别,嘱咐了弟弟两句,跨着书包,拎起装着衣物的藤箱向弄堂外走去。

江氏恋恋不舍的凝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叹着气,自言自语:“这孩子太瘦了些!”

与江氏同时目送芷荀离开的人还有李麻子,直至她的倩影消失在马路对面,他才终于收回视线,对江氏道:“你家姑娘都是走路去学校的吗?”

“是呀,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舍得洋钿去坐黄包车呦!”江氏转身收拾碗筷。

“真是可惜了!这么俊秀又蕙质的姑娘应生在高门富户做千金小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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