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一曲(2 / 2)
琴曲卡在这里,迟迟没有继续下去奏到最后的结尾。
像是演奏者陷在了最后的某处心结里,无法释然。
突然两声重重的拨刺,接上了几声低沉的散音,琴曲戛然而止。
那心结并没有释然,但青萝女也没有被它绊住脚步,而是索性全扔到了一旁不去管它。
十指平摊开来用力按在琴弦上,一曲终于结束。
青萝女就那样将手按在琴上,静坐着。
元真仍旧没有打扰她,还站在一旁等着,但心中愈发疑惑她今日为何突然这样反常。
没来由的,屋中的青萝女突然淡淡冷冷的哼了声,道:“我也算是替你报仇了,吉昌已经死了。”
“吉、昌?”
是,阿丹的父亲……
“他……你为什么。”
“他不是作孽很多吗,早就死有余辜。当初你们人类想灭了他,让他给跑了,现在,就算是晚来的报应,终究是他自食恶果而已。”
她之前不是说那个水妖,不许她伤害吉昌吗,因为这个,她连对阿丹都得稍微顾忌点,怕吉昌告状,怎么突然又……
元真下意识地望向江中,随即愣住。
那甘露江,好像确实发生了变化。
有哪里不一样了,元真一时也难以理清怎么表达。
江仍是那个样子,江中的水还照旧流淌着,但是那江——乃至这整个甘露山,好像,有了什么变化,好像,少了些什么。
青萝女忽然释然了。
想不开放不下又能如何,还能如何,不过只能扔下不去想。
山崩了一半会如何,山崩了一半也就是山崩了一半。
天塌了一方会怎样,天塌了一方也就是天塌了一方。
仅此而已,如此而已。
再大的事情,出现时,也不会顾忌遭遇者的心情。而它发生之后,一切也仍旧静静流淌。
自古皆然,逝去的人过去的事永远的流走,而天行并不会为了这些逝去之物驻足片刻。
所有的竟然如此,也都只是不过如此。
窗外甘露江水仍自流淌,一如平常。
甚至,此刻在夕阳余光下显得更波光璀璨,像在嘲弄自己的大惊小怪。
它的壮丽秀美向青萝女宣示着——我还是那条江,还是那样的美,少了神识又如何。
江河本身并不在意,反而是自己这个旁观者突兀的一味多情。
自孤寂中来,往孤寂中去。由孤身而始,以孤身而终。
是如此,不过如此,便如此吧,也许本该如此。
但是对自己来说无谓,对于奉甘露为神的那些妖类们,又会如何呢。
有些早就不满甘露管束的,或许会因为不用再被束缚,可以放心屠戮同族和人类而欢喜。
而那些受甘露保护的,应该会害怕吧,毕竟它们失去了庇护者。
然后,可能有那么几个妖,会有些许的难过。虽然青萝女对妖类的感恩之心从来不抱多少希望。
至于那个阿丹,如果是按她跟吉昌学来的那一套瑕疵必报,恐怕会找自己复仇吧。
也未必啊,说不定因为吉昌的死而高兴,因为她从此自由了。
不会有谁再指使她斥责她了,但同时,如果再有别的妖找上她,那就只会是杀了她了,她再也没有任何庇护了。
自由了,也危险了,从此再无依靠。
青萝女突然沉吟道:“要是知道谁为了救一些不相干的性命,葬送自己千年才修得的一切,只会说她傻,又怎么可能会有哪个妖因为这种蠢事被感化。”
元真在一旁小心地问:“您说的是?”
青萝女忽然笑了一声,“早知如此,当初应该给他起名叫致虚或者守静的,压压他那股争强好胜的劲,不该带个昌字,本就心浮气躁,更加火上浇油了。”
青萝女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只有后一句听出来是在说吉昌的名字,元真有些奇怪,“前辈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吗,难道您也相信命名吗。”
青萝女少见的点了下头,“是啊,妖又怎么会像人一样呢,不管是名字,还是想法和规则。”
青萝女今天话说得莫名其妙,元真却听得若有所思。
她的朋友,那个水妖,出了什么事吗?跟她杀了吉昌有关系吗?
元真试着直接问:“前辈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
青萝女没有回答,又抬手拨响了面前的琴。
第一声琴音响起后,青萝女的手一瞬间僵在了半空,突然想到知明每每也是这样,靠求助于琴,来躲避她不愿面对之事吧。
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能理解她的一天。
自己一向觉得她太过痴昧,如今倒是她先放下了凡尘,自己却被绊住了。
青萝女莞尔一笑,心中更加释然。
琴曲继续响起,这次的琴音不再像先前哀乐一样沉郁伤感。
开头散音像一声叹息长长舒开,然后便是灵动的泛音,轻云流转,宛如天声徐徐铺展。
窗内青萝女边弹边道:“莫问是非,是非无尽,何必累说。既偶逢山鬼一曲,何妨一听。”
想来在这仙境一样的山里听得斫琴圣手一曲,对一个人类来说也确实是难得的经历了。
元真静立窗外,听她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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