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章】夜间行(1 / 2)
入完殓沈缚洗了一个澡,春困秋乏,沈缚险些在木桶里睡着,直到听闻有人未敲门进入房间的声音,才发现桶里的水已经凉了。----更新快,无防盗上----*--
她忽地警戒全开,因不知来者何人,甚至往水里沉了沉,不让头顶超过桶壁。一颗心砰砰直跳,竖起耳朵听外头动静。
半刻钟过去了,却再未听出任何响声,于是沈缚遂放下了心,以为是猫。她将搭在桶沿的布巾取了下来,擦干了脸与身体。
站起半个身子来跨过桶沿披了一条浅乌色的衣服。头发未擦干,湿漉漉地挂在衣服上,因水渍晕染,领口似是落了墨。
拿了干燥的布巾,沈缚一边伸脚够着屐,一边擦着头发,趿拉地走出屏风外,却看见有一人背对屏风安安静静地坐着。
几日不见,少年的背影都让沈缚觉得陌生硬朗了起来。
早听到了沈缚出来,以他的耳力,即便什么皆未看到却恐怕连她如何没入水中,如何屏息,如何起身擦拭身体都听得一览无遗。
沈缚却瞧见江偃耳朵上一闪而褪尽的红晕,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于是微微地皱了皱眉。
心觉大抵是她看错,素来游刃有余的少年如何会有这般的心绪。沈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反而还是他先道:
“我昨日住进了试馆。”江偃宛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同龄少年,眼底干净无害,看着沈缚滴嗒着水的头发,“姐姐这几日在做什么?”
好似一句:想你。
沈缚闻言愕然,许久方是缓过神来,笨嘴舌地道了一句:“你真是有天大的本事。”
此前不过是一句搪塞的谎话,能被他偷天换日一般登在户部籍牒名册上,眼下又真正落了实处,摇身一变真成了一位武举人?
眼尖地瞧见了他今日这身斜襟处开了一道口子。她伸手去探了探他前胸的那道布料划破的痕迹,看向他,不语。
“今日不小心划破了,”江偃见沈缚目光所经之处,破天荒地解释:“身入武馆,自然要互相切磋,只是刀剑无眼。”
或许是上次他二人缔结的盟约的缘故,他好像收敛了许多,在她面前作出了人前的乖巧清俊模样,沈缚反倒有些不习惯。
也不明白他为何特地来一趟,却问她这些毫无相干的末节,而沈缚因在刑部栽了跟头,心间不爽,便将希冀系在他身上,好言一五一十地与他尽数相告,而提到楼外楼说书人的时候,江偃忽而道:“姐姐需领我去见一见这位说书先生。”
沈缚看了他一眼,应允道:“等我头发干了。”她拿起干燥的布巾,擦揉着发丝,心中一动,与他说:“尔砚给郑国公递了拜帖,”而见他没有回应,沈缚便按兵不动地继续道,“他予我的令牌无法退还,这么一来,总觉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而生怕哪一日她脑中所思所想也被人看通透。
“既得人关照,行事也不必再束手束脚,想做什么便没有做不到的道理,被人注意了一言一行又如何?这并非掌控,姐姐哪里不自由。---”江偃看向烛光,像是自我规劝,目色却像是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这是另一种束手脚。”沈缚却道。
“人没有自如的时候,姐姐一点也不知足。你既然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总要付出什么。”他颇有趣味地看着沈缚,是觉此人贪心极了。
“你又怎知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沈缚凝神犹疑地瞧向江偃。
“否则你进刑部是为了什么?”江偃收回了眼,淡淡道,“眼下能用令查案,倒也不必非入六部不可了。姐姐所困惑的,岂是轻松容易就可查明的?”
沈缚摇头。她要查的,无关天下皇权,无关他人生死,没有这么宏大的气魄,从来也不是眼下的案子。她只孤陋狭隘地着眼于,她所一心要了解的,仅仅是绍兴十二年间的两桩案子。
事关至亲。
而时隔多年,倘若无法进入刑部,倘若仅仅做收纳证物、做统计年鉴的文书工作,又如何能亲自翻开看一看这过往的卷宗?
唯有成为亲自探案的提刑人,方能窥得一二。
“郑国公又为何对我相助?”沈缚看向江偃,等待他能给予一个回复。
“因他或许助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洞悉沈缚所思的江偃笑了笑:“姐姐真是可爱极了。”
自然沈缚是不明白少年无缘无故说的可爱是因什么而下的定论,只是闻此言她还是有些微微失神,越发不懂自己为何能受到贵人相扶,被人选中。
她不愿自己被人看穿,却又在潜意识中希望有人能了解其所思,便也好遇事皆有人可商量。
不想此时此刻的江偃就是那个将她看透的人。
比之郑国公一事让她难以捉摸,而这个看上去比之从前温和多了的少年更让她觉莫名其妙。
江偃不再多言,亦不做解释,沈缚能意会他所言道郑国公顾虑,却依旧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不能心安理得地接下好意,必定要等那位国公的吩咐,因而心下是平白无故的不安与歉疚。
沈缚忽地转了身回了内厢。
江偃望向她背影的眼中不解。才发觉她拿了一小盒针线出来,摆在了桌上一旁,坐下,低着头,就着烛火穿线,边道:“你这身我就先缝一缝吧。”
江偃咧开嘴笑,似欲将衣服换下来,而见沈缚有些介意,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刻意避开道:“不脱了,直接缝就好。”
既然郑国公这边无法道谢,施与面前人小恩小惠或许也让她的心情稍稍缓和一番,不那么因捧杀而倍感亏欠一般。
江偃自然知道最近在她面前时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装作极为妥帖、进退有度的模样,是不是便与那人能更像一些,便可遭人喜爱一些?
屋内的灯火并非通明,外厢里只有一支燃了一半的红烛。
于是,跳动的烛火下,眉眼认真的二人皆屏息一般不说话。
沈缚穿着针,用指腹在线尾打了一个结,手拎起一层江偃的外衣,颔首贴近,密密细缝。此刻她的耳朵,恰是将要贴上江偃的喉结。
这让素来大刀阔斧的无忌少年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于,不敢做吞咽的动作。
他今日不必来的,也不必同她多说,却是难以克制,不由自主。
少年的心情已经任由本能驱使了几日,虽不喜这般不受控的情绪,倒也不算厌恶。
以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还未完全干的发顶,以及安静的睫毛,以及一双全身心盯着缝线秀目下的鼻。
少年屏住了呼吸,只是静静看着,不想去惊扰分毫。他大抵第一次身处于如此这般和睦暧昧的场景中,想要留的一个幻象,又将这虚幻的美好一把攫取住,不许其流逝,要深深嵌入、禁锢在自己的血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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