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造浮屠(1 / 2)
仿佛是做了一个梦。
睁开眼沈缚却发觉自己身处在陌生的天青罗帐下。感官之所及是金丝锦缎织成的被套子,蚕丝丝绵填充的褥子, 垂挂在纱帐上的温热瑞兽银丝球, 以及屋内燃起的淡淡安神药材熏香。不知是落水后头脑的后遗症还是梦中喝醉酒后轻飘飘的晕眩,沈缚困意极浓。
而她立即意识到, 这并非是梦。
沉入水中后的窒息之感已经消除, 只是脑壳依旧疼痛,而这晕眩不过是行驶在水波之上的湖面画舫的轻微起伏。
而西湖上这等规格的画舫, 这上等布匹的用色与用度,已经浓久不散的中草药气味, 唯有一人可做到如此地步。
念及此, 沈缚试图起身,而发觉自己身上衣物皆被人换走,如今是一条干净的中衣,一摸身后的伤口,竟然也新换了纱布。
一旁宫女闻声前来, 见她醒了便与他人道了一句。又转回头同沈缚说:“姑娘落水了, 现在可好些了么?”
沈缚道了声谢:“好多了。”又问, “与我一同落水的少年人也在舫上么?”
宫女一脸迷惑:“什么少年人?”
沈缚稍安的心又如冰冻, 激烈地疼痛起来。
“是否要扶姑娘起来?我见你身上有伤,换了金创药,走动可要紧?”
沈缚急迫地道:“没见到身着鸦青的少年人么,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袖口、衣缘有锱色暗花, 佩了一把约两尺半的长剑。”
宫女摇摇头:“我们行到那处时, 水面皆是浮尸, 叫人翻看过,都已经死了。”
“皆是被砍杀么?”
“我不清楚,”宫女见她心急道,“待我去问问捞你起来的几位船工。”
“多谢,”沈缚眉头展了展,一双眼微红,“我还是起来罢,左右也应向三殿下道一声谢。”
宫女倒是诧异:“姑娘如何知道是三殿下?”
“三殿下平素心善,我又瞧这画舫精致,便随意猜的。”沈缚并无心情与她解释,由她准备了衣裳,又被问了是否应濯洗头发,待收拾齐整后被打扮得倒似个宫人的模样。
却被告知没有看到如她描述的少年郎,而水上能见得到的漂浮之人,皆受了皮肉伤,且大有四肢不全的人在。
她只能劝服自己:未见尸首,人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
沈缚由两位宫女领到画舫的主厅。
三皇子赵璩正躺在小榻之上,透过窗格,望着盖过水光山色的雾,捧着烫金的暖炉,膝盖上盖着一块羊绒小毯。
按说沈缚与他并非是初次见面,上一面还是在瑶华殿被烧毁后皇后入殓的那一个清晨。
应着禀报而行礼,沈缚听赵璩缓缓开口:“起来吧,既然受了伤,不必如此了。”
沈缚谢过后则起了身。而宫人替她摆了一张椅子。
“沈司祠,坐罢。”
沈缚有些讶异他竟然还记得自己。她亦未纠正自己如今不是司祠,而是去了刑部做起了仵作行人。
即便三皇子和煦,她心中依旧对二皇子赵瑗有所芥蒂,因而不知被救起来是否是他们的一步棋,颇有些战战兢兢。
赵璩却是先道:“我发现沈司祠时不过辰时,沈司祠为何会一早在阴雨天气里泛舟,又遭难落水呢?你……可是有什么仇家?”
他转过头来,以目光打量面前的面色狼狈的女子。
却在她抬眼对上他的面孔时,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惊诧。
赵璩不解,不觉自己面上有什么,又看了一眼宫人,而她们却皆垂着首,如往常般一副拘谨的模样。
心下生了无趣,只想眼前的沈缚先与他回答一开始提出的问题。
他的画舫自东南而来,经过小瀛洲后,又向西驶了半柱香的时间。有人来告,不远处的水域上,有沉船与几具漂浮的尸首。
驶过前去,扶着他人走到船的甲板,令人扯去黑衣之人的蒙面布巾,竟发觉几人颇为面熟,而再看他们的身上的刀鞘,皆是由兵部司库统一为皇家卫队而制。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人,其中有他二哥的近卫。
沈缚无法不愣怔,即便及时调整过来面色,内心还是戚戚又惶恐。
因这张脸,即便气质与乖戾冷峻的少年截然不同,而眉眼与骨相,甚至于瞳孔的颜色,与眼角的睫毛卷曲弯度,都与江偃如出一辙。
但他不是他。
眼前这位养尊处优,因体弱扶风,双手细腻无趼,未曾习武。若不了解其中一个,光凭外貌而判,定会叫人认错。沈缚细思,他二人为何面貌一致?皇后到底怀有几子?江偃与赵璩,是为双生么?若他见到江偃的面貌与自己一致,又会将他如何处置?……种种疑惑不能直说,沈缚遏制自己不往最坏的情况去想,缓了缓心神,道:
“回三殿下,我此番躲到湖上,皆是因在昨日科举夸街之时遭人行刺追杀。有一朋友舍身救我于水火,亏他护我周全方能苟活至今,在倾船之前,他人尚且还活着,而如今问了几位宫人,却道未曾见过。若殿下记得些什么,还请与我相道。而我本人自幼失怙失孤,如今有幸认祖归宗回到临安沈家,我素来疏离,少与人有往来,亦不敢逾矩,并不知晓会与什么人有过结。”
“倒是怪事,若非仇怨,何以要赶尽杀绝取人性命?”三皇子赵璩看向她,念及湖面深红,入目的惨状,以杀人的很绝程度来说,她所谓的朋友亦非什么善人,而他未再讲多余的话,只是道,“你这位朋友身手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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