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饿鬼道(1 / 2)
禁军将黑布囊套裹在白发的魏无忌头上。
跪地不起的宦臣身着紫色缎衣,那身特制的朝服在宫灯之下依旧光亮如玉。
众人神色各异, 可却是都愿见到这阉/人身首异处。
三皇子今夜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之上, 眼底布满血丝,分明是无限的倦容, 却又极力强撑。
他推往前一步, 面向宣武帝款款出言道:“不必劳烦禁军,儿臣愿亲自取魏无忌性命, 以告母后在天之灵。”
官家看向自己这一位并不受宠的皇子,忽然觉得尤为陌生。
他能够确切分辨出少年眼里是有恨的, 可他眼中的恨意与怒火究竟是看向何人?
心中忽起了寒意。
是作为父皇的他么?老三若忿恨至斯, 可是知晓了无论是砒霜投毒,还是烈火焚烧,皆是他自授意魏无忌而下?
官家自觉一直以来小觑且忽视了赵璩,而他未曾提过什么要求,如今也便顺了他的意罢:“允。”
几位御史台的官员不禁侧目, 不想这一位并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多病少年, 本不当亲自作行刑人, 可他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官家竟然也应允了?
望着轮椅上的赵璩, 赵瑗忽然回忆起三月方知皇后死时,他这位弟弟是什么神情。
他或许能理解上了几分。
三皇子扶着轮椅缓缓起身,站立到魏无忌身侧,立定, 霍然抽出红衣禁军腰上配剑。
出鞘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忽而看向沈缚, 神色不明地落下深深一眼, 好似丝毫不忌惮,也不在意若被他人瞧见,会如何作想。
以剑尖拄地,他伸出一只手来,扯开魏无忌的衣领,在微凉的空气之中,衰老的皮肉暴露无疑。他以指尖揣摩,找到一个可以下手的着力点。
神情专注地好似在做一项细致而恭谨的工作,唇角的弧度克制了几分,他无情的眼底不透一丝光亮,好像天生便是刽子手。
少年又退后一步,短暂的停顿之后,便尽全力挥剑向宦臣的脖颈处砍去。
手似脱力,并不能一剑劈下那颗头颅。
于是便一剑,又一剑。
黑布袋里的人发出浑浊且痛苦的声音,在这个仅仅点了几盏灯的空荡大殿之中,显得尤为凄厉。
剑锋与脊骨碰撞的声音,脊椎与头骨分裂的声音,以及屏息后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音,充斥耳膜。
仿佛是报复后的快感与刺激,又或许是挥剑发力的吃力,叫苍白面色也展现出了一丝红润。
在沈缚一点点丧失温度的眼里,看见的这个景象是无法否认的病态,瑰丽却可怖。
她自然知道他是谁。
或者说,比在场其他人更明白他是谁。
赵璩还住在楼外楼之上,又或者去了付侯爷的府中,总之,不会在这里,不会在宫中。
为掩饰愤恨的仇怨,以斩杀一个无辜却又罪无可恕之人来倾泻十几年来藏掖、禁锢、欺辱的愤怒。
魏无忌是一个在他意识里被重叠的影像。
于他而言,他没有母后。
这位嗜血的少年 ,只是因单纯的屠戮而感到开心与满足。
沈缚看着江偃,眉头紧促,神色繁复。
*
魏无忌的尸体身首异处,断裂处的割痕亦不平整。
沈缚随着郑国公走出大殿,脑中所思的不过是方才血腥的一幕。
若以江偃平日的力气,她不信他需砍如此多刀才能将头颅割下。如皇后与三皇子所说,他如今穿上了赵璩的衣物,在他人眼中,就成了赵璩。
沈缚难测他心中所想。
方走下三个台阶,听郑国公低声与她道:“官家的意思,我会与沈家讲。”
沈缚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已毫无筹码,便显得有些柔弱:
“我未曾想要要挟国公什么。”
“口无遮拦这点,同你父亲一模一样。”郑国公并不在念及旧情,他的眼色好似在看一只毫无用处的丧家之犬,可怜却不可惜。
她晓得若非今夜有魏无忌一事,她恐怕难活着出国公府了。
是而入宫进殿,一定程度上是解救了她一命。
她的性命是留住了,可她却被推得更远。
触手可及的真相,她了然于心中,却无处可述。
知道真相不够,她想要的是让多数人知道,无论多晦暗,都想使之大白。
百姓不可被蒙骗,不可再被当作愚民。
郑国公将沈缚的神色看在心中,忽而冷笑道:“弱者的话是无人会听的。”
无论是沈崞的死因,还是他瞒下的宗族苟且。
他怎会担忧沈缚所言呢?只不过是被翻出提及时感到的久违的蒙羞与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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