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1 / 2）

殷翎带明崖回洞府，是为了给他上药。

明崖手臂和腿上都有长而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可以看出当时只是草草处理过，好不容易止住血，结了层血痂。后来又因为挣动而开裂，流出新的血液。

衣袖上湿了一大片，看上去有些吓人。

殷翎问道：“疼不疼？”

怎么不处理好了再来？

明崖皱着脸：“好疼，要师父吹吹才能好。”

听见这句话，殷翎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药给扔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撒娇。

伤口这么深，能不疼么？

殷翎能猜到他完成任务之后，没有歇息就匆匆过来找他的模样。

殷翎心软了下来，撩起他的衣袖，细细给他上药。

“怎么回事？”殷翎话中有冷意。

明崖平淡答道：“宗门给的任务信息有误。”

也就是说，因为信息错误，明崖带着弟子撞见了危险程度超出预计的凶兽。

不是明崖疏忽，而是任务本身就有问题。

殷翎冷声道：“麻烦。”

人族的勾心斗角，听起来就很累。

“既然我已经回来，背后的人就该死了。”明崖话中也有杀意，半开玩笑道，“少殿主，倘若我出钱找森罗殿买人性命，不知道要等多久能收到人头？”

“明日。”殷翎面无表情。

明崖却被吓到了：“师父我开玩笑的，你身份敏感，不要轻易动手。”

殷翎抬眼看他：“我也在开玩笑。”

这种分分钟可以提刀出去砍人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明崖坐在床边，手臂上的伤药已经上好。

伤药依然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殷翎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同一种，他亲自炼出来的，效果很好很快，疼痛感也很强烈。

先前手臂上一撒药，明崖就疼得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一颤。

现在轮到腿上的伤口，殷翎拈起他被血沾透的裤腿，道：“脱裤子。”

明崖脸羞得通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殷翎一看他的神态，就知道这逆徒脑子里又在想些不干净的颜色废料。

他伸手一划，伤口表面的布料被划开，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宛如白净玉器上显眼的裂痕。

这些年来，明崖受的伤不少，却因为很注意处理，极少留下疤痕。

凉风拂过皮肤表面，引起些微战栗。

明崖小声道：“师父，我可以自己来。”

殷翎瞥过他手臂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并不理会。

殷翎给他上药，越上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疼痛，明崖身体止不住颤抖，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原本平整的床单被抓出深深的褶皱。

他轻咬着下唇，脸上还有红晕，时而发出几声低低的轻哼。

再从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扫过，哦豁，帐篷都支起来了。

殷翎眉眼冷淡，凉声问道：“明崖，你能不能洗洗脑子？”

“我也没办法啊。”明崖委屈道。

倾心之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腿都摸了，他要什么反应都没有才可怕。

药终于上完了。

殷翎收起药，道：“回去吧。”

明崖委屈巴巴：“我不想回去。”

殷翎随手抽出一套衣物放他头顶：“衣服换好就走。”

明崖从头顶接过衣服，整个人向后倒去，躺在整个洞府里唯一的床上：“天色都这么晚了，我好困啊，腿上还有伤，不想动了。”

殷翎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晴好，阳光明媚。

殷翎心底暗笑，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想怎么样？”

“唉，看来只能在师父这里将就一晚了。”明崖叹了口气，看上去极为无奈。

殷翎：“……”

可把你委屈坏了。

明崖原以为会被拒绝。

殷翎想了想，却道：“困了就睡吧。”

没有赶他走？

回头要给章晋包个红包！

明崖躺在床上美滋滋地想。

谁知殷翎转身就要离开卧房。

“师父……”

殷翎道：“我去修炼，有事叫我。”

明崖用被子蒙住头，闷闷说了句好。

这个动作可爱极了，殷翎忍不住笑了一声。

明崖猛地掀开被子，露出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发。

他定定望着殷翎，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怎么了？”殷翎觉得奇怪。

明崖感慨道：“师父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师父最近笑得多了。”

以前的殷翎也会笑，可是常常不是自嘲，就是在嘲讽别人，很少是真心实意地因为喜悦而笑。

殷翎静静站在那里不说话。

明崖在床上左右翻滚了一下，又说：“还有，师父以前除了修炼就是处理事务，现在也会做些别的事情。”

明崖刚见到殷翎的时候，殷翎好像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修炼飞升，获得无限的寿元之后，也只会继续修炼继续飞升。

而现在，对于清光峰弟子们的示好，殷翎没有拒绝，甚至还会主动走入人群中。

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淡了许多，煞气几乎消失。若非如此，清光峰众弟子再怎么自来熟，也不敢轻易靠近他。

可是明崖分明记得，更早以前的殷翎眉目温软，哪里是后来阴郁消沉的样子。

他那个时候活泼好动，喜欢凑热闹。要不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去了宗门的拜师仪式，也不会偶然遇见残魂的主人。

明崖还记得，以前的殷翎愿意白白花费数百年时间为另一个人研究功法，甚至为此耽搁了自己的修行。

殷翎思忖片刻，点点头：“我最近的确在闲事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师父认为那些是闲事？”

殷翎点头。

明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可是很多时候，生命的意义和快乐就在于那些闲事。”

暖黄灯光跳动，显得明崖的眉眼含蓄温和，“我回想起来发现，修炼过程千篇一律，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有和师父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些生活中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事，依然鲜活，只要一想起来都很开心。”

“我们修炼是为了能更好地生活下去，有时间也有能力享受这些闲事。如果是为了修炼而修炼，即便有无尽的时间，也只能享受到无尽的孤独。”

殷翎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只是他经历的离别太多，曾经付出过大量的时间精力，最后却都惨淡收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不敢再和别人有过多牵绊罢了。

如果没有拥有过，至少永远也不会失去。

-

殷翎到了另一个房间，盘坐在蒲团上，准备修炼。

却听见房门被打开。

殷翎睁眼，只见明崖倚着门框，就站在门口望着他。

“你不是很困么？”殷翎问道。

明崖轻轻哼了一声：“看不见师父，我睡不着。”

又在胡说。

殷翎没有回话，径自阖上双眼。

明崖一瘸一拐地过来，挪到殷翎身前。

殷翎盘坐在蒲团上，明崖却不讲究，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师父回去休息吧。”

殷翎有些意外：“你不睡了？”

明崖摇摇头：“我回主峰去。”

殷翎原以为会面对明崖的死缠烂打，谁知他这么快就放弃了。

明崖坐没坐相，斜斜撑着脑袋看殷翎：“师父安心歇着就好。如果你为了我而一夜无眠，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明崖的头发方才在床上蹭得一团乱，现在也没有束好，几缕碎发乱七八糟飘着，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殷翎伸出手，想要摸摸明崖的脑袋，帮他理好碎发。

就听明崖又嘟囔道：“当然，师父要是愿意和我躺在一起就更好了。”

下一刻，殷翎的手生生转了目标，不去管旁边的碎发，揪起明崖的耳朵：“把头发梳好就走。”

明崖嗷了一声，笑嘻嘻的，反而覆上殷翎那只手：“我明天也有时间，师父可愿意和我出去走走？”

-

明崖来得很早。

晨光熹微，草叶之上露水未晞。

殷翎还在睡着。

就像是当年在森罗殿里一样，明崖没有叫醒他，而是一个人去院子里练剑。

明崖算好了时间。

殷翎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练到他新学的一套好看剑法。

剑似惊鸿游龙，行云流水，整套剑招流畅连贯，好看极了。

殷翎看着小徒弟背对他慢悠悠收剑归鞘，一派宗师气象。

明崖转过头，像是才刚发现他一样，惊喜道：“师父你来了。”

眼角眉梢却都写满了“快夸我”“好看吧”“夸我夸我”。

殷翎：“…………”

就那种花里胡哨没什么威力的剑法，明崖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说不是故意弄出来的，殷翎才不信。

明崖见他不说话，又担忧道：“我是不是把师父吵醒了？”

殷翎道：“我起床时间是固定的，你以前记得很清楚。”

会算好时间给他做早饭。

明崖被当场打脸，有点尴尬，挠头道：“啊，是的。”

殷翎低声笑起，顺着他的心意道：“很好看。”

明崖两眼亮晶晶的，却还是假装没有听懂，问道：“什么好看？”

殷翎耐着性子哄他：“剑法很好看，比昨天那两个人的好看很多。”

-

明崖换上一身白袍，和殷翎一同出了玉霄宗。

玉霄宗地处人界中心，宗门附近是一片繁华景象，有散修聚集接任务的来风楼，有高阶修士间交易法宝的街市，还有江水游人、宝马香车。

城中人流如织，他们相貌出众，回头的人不少。

殷翎也不问去哪里，便随着明崖慢慢走到城郊。

人界中心，哪怕是城郊，也只是僻静清幽，断然算不上破落。

高阶修士们只需要修炼相关的东西：法宝，功法，灵技……

那些东西，无论是殷翎还是明崖都不缺，旁人趋之若鹜，他们却都避开了。

而在城郊居住的，大多是低阶修士和孩童们，这里则有意思得多。

这里有小贩们的叫卖声，有食物的香气，有俗世夫妻吵架的声音，远处的狗汪汪吠叫。

酒旗招展，这里的酒楼不比城中的精美奢华，路过时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爽朗的笑声。

几个孩童从身旁跑过，打闹着跑入巷中，传来咯咯欢笑。

集市中飘散着俗世的烟火气。

不远处有一家馄饨摊位，摊主是一对老年夫妻，面容慈祥。还有一个年轻丫头在一旁打下手。

摊位很干净，明崖却依然有些踌躇。

好像小小一碗馄饨，就会把师父从云端拉入红尘一般。

殷翎径直走过去，主动要了两碗馄饨，挑了个位置坐下，对呆愣在原地的明崖道：“过来。”

馄饨很好吃，皮薄馅大，鲜美多汁。

殷翎问道：“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明崖一边挑着碗里的葱花，一边回道：“我怕师父不喜欢。”

殷翎淡淡笑起：“的确没你做的好吃。”

以前在森罗殿，殷翎刚失去修为，还没有辟谷的时候，每一餐都是明崖亲手做的。

小孩看上去年龄不大，手却很巧，有一手好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