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1 / 2)
一切终将尘归尘,土归土了。
陈屠戈疲惫地闭上眼, 竟觉得这是他百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不用再躲藏在陈子柯身旁, 以着偷偷摸摸的样子再去关注那人一举一动, 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在疏忽之下,让陈子柯死在他的眼前。
如今再回想起百年的事情,再回想起那个让他和陈子柯决裂得几乎没有再见过几面的仙师, 陈屠戈也只能如同这百年里无数次曾叹过的那样,感叹一声人事无常。
他确实是活下来了, 踏上修炼正途后, 也再也不用担心一阵寒风就能夺了他的性命。
当年将他带走的仙师是寻常一介散修, 看他心性坚忍, 也曾起过将他培养成才的想法。
只是人事易变, 散修大道难成,只是为了随意说出口的一个赌注,他就从仙家弟子沦为了一介奴仆,几块低等灵石就买了他的性命。
而他费尽全力,几乎九死一生才能从将他收作奴仆的人手下逃出后, 也终于有精力去探听陈子柯的消息。
那时的陈子柯已经位列人臣,才名流传天下, 世人无不钦慕, 京都中再无一人记得陈子柯曾有个知己好友,也再无人传唱双陈公子并和的琴曲。
他选择的是炼体一道, 然而这世上无人会再像陈子柯一样信任一个一文不值的贫弱书生, 更不可能将他收入门中, 毫无保留,奉为知己。
而阻碍他晋升的心魔,就成了陈子柯。
每一个即将突破的时候,他的面前都出现了那年温泉的那一幕。
少年回头,脸上是被热气熏红的灿烂笑容。
”屠戈,屠戈,你知道吗?我快要当仙人了。”
然而每一次,当他深陷进这个心魔中,几乎忘了自己和陈子柯分别了数十年的事情,只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陈家旁支公子。
然而他每一次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当年的事情。
“把玉佩给我。”
心魔里的他,比当年掩饰出的表现更加□□。
他每一次都能清晰回想起心魔中的自己,急切得恨不得杀掉陈子柯,抢走玉佩时的心情。
然而心魔里的陈子柯,每一次都乖乖地把玉佩交给了他。
少年清澈纯黑的眼睛里,只倒映出了他的面孔。
卑鄙,贪婪,蜕掉了所有伪饰的面孔。
于是,那便成了他再也跨不去的心魔。
为了度过这个心魔,他最后还是来到了陈府附近,只愿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帮上陈子柯,弥补了这份亏欠。
而他不愿改名换姓,也不想遮掩自己的面容,索性凭借着硬实的身体,去当了屠户。
他的摊位在市集最火热的地方,近到只要陈子柯在路上经过这市集时一掀开轿帘,就能看到他所在之处。
他曾想过暴露在陈子柯,乃至熟识人面前的后果,然而当年与他熟识的人,不会从一个每日与禽血兽肉打交道的屠户身上,联想到那个曾经和陈子柯一同并列的双陈公子。
而鄙弃血食的陈子柯,也从未往他这最鄙夷,最肮脏粗鲁的屠户所在之处看上一眼。
他似乎真的当上了屠户,真的成为了就连凡人眼里也隐隐有些看不起的粗鄙之人。
然而直至陈子柯名满天下,他也未能帮的上那人半分。
陈子柯六十大寿之时,他面容也如学着凡人般开始变得衰老,鬓发染霜,进入了陈家的帮厨当中。
奴仆将他呼来唤去,他习以为常,早已不觉为耻,直到那道声音出现。
“他是何人?”
比他衰老得多的陈子柯站在他面前,目光浑浊地望着他。
陈屠戈仍记得,那一日他喜悦的近乎发疯的心情。
原来比起憎恨,他最害怕的,还是那人的冷漠和遗忘。
然而那本以为会惊起惊天波澜的三个字,最后也不过得来那人平静的一转眼。
“别让他靠近我的书房。”
仅是年少时的默契,都足以让他听懂陈子柯的这句话。
——他怕他身上的血秽杀气,污了他的字画。
然而恍惚间,眼前站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少年,用着欢欣而骄傲至极的语气对着他说道。
“屠戈,你看我这幅画如何?”
他已不记得那时候敷衍回答了什么,只记得那时自己病重,想推开少年,然而咳出的血滴落在陈子柯的画上,少年却只顾牢牢抱紧他,安抚他说道。
“这幅画略有瑕疵,明日我再描一幅更好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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