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深渊（五）（2 / 2）

邵凌的视线波澜不惊地从这庞然大物身上收了回来。他把剑交到左手，弯腰将无铸扶到怀里。少年人脸色惨白如纸，牙关中血迹糊了一嘴，邵凌紧紧箍着他的肩膀，起身站稳，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几乎与此同时，凌光剑在他手中唰然一抖，自下斜上挑起长弧，剑光如虹，看也不看地将背后突然袭来的黑影劈成两半！

只听“呼啦”一声，既不像刀剑划开血肉，也不像寒刃拨散雾霭，腥臭的血气被撕开一个缝隙，轰地在人鼻端爆开。凌光剑一击得手，剑身几乎如同歃了血般兴奋地发亮，邵凌一身水缎金绸在风中猎猎狂舞，被击散的魂影化作烟雾，不过片刻，又在他身后重新聚集起来。

的确，这一剑空有声势，实际上未动用任何魂力。容波剑本身固然削金断铁，终究奈何不了没有肉体凡胎的妖魂。魂体冲散之后，在半空几经变化，不仅恢复了原状，甚至相比以前又胀大了一倍。

它们之中，有些是支离破碎，几乎快要融于山水的残魂，有些是被核吸扯而来，活生生剥离肉体的精魂。众多意识纷繁冗杂，相互角斗，最终被迫以黑虎的形态凝固，眼眶中盛着暗红色的阴火，胸膛里，一颗散发血气的核载浮载沉。

这尚是唐顾我第一次见到炼成的妖魂。若是能被人淬取，此时此刻淡月山上的魂力应当足够驱动一整座偃甲城运转自如。

邵凌匆匆将无铸推到远处。他左臂线条紧绷，整个人都被庞大妖魂的阴影覆盖。凌光剑灵好战已久，却无时无刻不被剑主压制，它与邵凌一体同心，意识到他不能再单以剑招对敌，得意之下蠢蠢欲动，几乎就要脱手而去。

邵凌眼睑微垂，仿佛低低叹了一口气。下一刻，本命灵剑如愿以偿被抛空祭起，眨眼间便在他身周幻化出八柄光剑，破空而出！

光剑带着嚣张的炽热火焰封住妖魂去路，邵凌挺起长剑，魂力激荡下，剑灵受到共鸣，吞月猫妖的灵体瞬间显出轮廓，呼啸而出。一时间，光华如照，几乎穿透了所有虚体，剑灵宛若光梭般射向黑影，只一个眨眼便打上照面，甚至压过了剑锋本身。

砰！两头凶兽的尖牙利爪轰然撞在一处，黑雾、白光相互撕咬、四处飞溅。凌光剑刺入黑虎眼珠，引起一声凄厉的嘶吼，然而没有固定形体的妖魂裂开后很快重聚，又幻化出一颗新的头颅。

邵凌身上的锦袍已被撕裂，手持灵剑，大喝道：“凌光！”

厮杀正酣的剑灵从喉咙中逼出一声危险的低吼，显然仍在恋战。然而剑主的召唤不容违背，它十分不满地回过头来，长尾横扫，转身一纵便投入剑中。

邵凌精神一振，剑势如风，直取妖魂胸中黑核，雷霆剑法裹挟着剑灵之力，几乎照亮了半片天幕。

唐顾我眼中刹那间只余下容波剑身上潋滟摇荡的璀璨光火。邵凌的剑法已臻化境，又与剑灵心息相通，以一人之力面对千百妖魂，丝毫不落下风，而这一战惊天动地、凶险殊甚，竟不能为人所知。

天地之间，仿佛他是唯一的观者。

曾经在大小十三峰上，越是声名显赫的容波灵剑越是骄矜，轻易不染埃尘。邵凌却丝毫不顾血气腥秽，本命灵剑在他手中剑招生灭，源源不断，妖魂被裹挟厉风的剑刃撕扯得来不及聚拢，干脆放弃凝形，破烂的身躯犹如浪涛拍散，气势汹汹地向邵凌袭来。

邵凌左右手腕被黑雾缠住，箍在身后，半个身子被妖魂吞噬，勒得一片血红。不到片刻功夫，五指便不受控制地松脱，凌光剑顿时坠落下去。

邵凌眉心一抽，冷下脸来。

凌光剑剑随意动，在急速下坠中寒光乍闪。吞月猫妖再次现出隐约身影，呼啸冲出！剑身停住落势，随着一声猛兽的低吼，闪电一般，倒转剑锋，无声无息插入妖魂身躯。

“破！”

剑灵灵体猝然爆发，将巨大的妖魂轰然瓦解，黑雾射向四周，犹如炸碎的石块，带着腥气缭绕的哑火。邵凌抓住面前的本命灵剑，借势凌空一荡，从半空中将妖魂核抄在手心，喀的一声，捏得粉碎！

核心霍然破碎，阴火燎起，邵凌的右手瞬时间一片焦黑。不明缘由形成的妖魂核化成沙砾，从指缝间窸窣落下。

“结……结束了？”唐顾我仍处在震撼中。邵凌落地时侧身一滚，随即起身一个踉跄，被血糊满的双腿脱力，险些没有站稳。他提着剑站在一片灰土之上，手心不断滴血，沉默许久，才步伐略显沉重地向远处的无铸走去。

凌光剑发出意犹未尽的啸声。邵凌没有再管周围到处升起的紫黑色妖雾，路过丢在地上的剑匣，俯身扶起，将长剑插入——

“嗡！！”

剑与鞘的金石相撞间，一声巨响刺入耳膜。刹那间，唐顾我如遭雷殛，元神剧痛，仿佛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直直冲进内府，将他的魂魄撞得粉碎！

就在这一瞬，顾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从邵凌心底涌上的所有愤怒、怨恨、复仇和不甘。他从没有经历过的、巨大的痛楚毫无征兆地灌入心脏，在胸中掀起了席卷一切的怒火。唐顾我感到胸前仿佛多了一个血洞，而且那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痛，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他的灵魂都要被烧干了，紧接着被一股冲力狠狠撞出了邵凌的身体，整个人犹如被扔到半空，仓皇一瞥下，只看到人事不省的剑童躺在战场之外。不远处，少年带着沉默的偃甲窥探到了一切，剑匣四分五裂，狂躁嗜血的灵剑形成一片光梭，点燃了剑主眼中的血色。

——邪剑凌光出世了。

唐顾我头痛欲裂，猛然睁开眼睛，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挣出水面，喉咙着火一般，却被一双手牢牢箍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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