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双绝（一）（1 / 2）

无数染血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黑气顺着焦黑的手臂内侧氤氲而上，小橡镇外的河水一夜染红。凌光剑血槽当中的血液仿佛永远也流不尽，这血来自村庄、市镇、城郭，他站在勾月星辉之下，群道在脚下横尸就地，胸前无一不露出骇人的血窟。

而他眼瞳如针，猛一抬眸，便看到穿着利落黄衣的挺拔身影背光而立，手持长锋向他斩来，寒气凛然，光华流转——正是晗光！

“！！！！”

唐顾我呼吸一窒，喉头随即涌上大股腥甜。

坚硬的冰冷手甲从耳后托住了他的面颊。冼血将主人紧紧箍在怀里，金虹甲上虽看不出表情，却挡不住浓厚的、锋芒毕露的杀意。

邵凌：“他死不了，你可以放心了。”

白起半跪在冼血身后，一手抱着昏迷不醒的燕浔，一手拉着断水发抖的手臂。唐顾我盯着昏黑的天幕，一时半刻竟分不清幻境和现实的差别，口腔中满是血的铁锈气味。

好半天，他才艰难喘出一口滚烫的浊气。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凌光剑灵心平气和地看着逐一醒转过来的众人，“后面的事，他大多也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就连我也难得清醒。”

“一派胡言。”

断水挣开秦铠，狠狠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沙哑而坚定，仿佛挂着一层锋利的冰渣：“邵凌为什么入魔，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便是想要翻案，以为编造一段纰漏百出的记忆，就能证明什么吗？”

唐顾我瞳孔微微收缩。

不……不对。

第二重阵中确实有许多地方突兀模糊，但断水说错了，他们所见的绝不会是剑灵制造的幻境。要知道塑造器物和景象并非难事，但人的细微举止、语言、行动、乃至投射到入阵者脑中的灵犀一念，每一样都需要布阵者以强大的魂力支撑。凌光纠集千剑，献祭自身为阵眼，也不过只能幻化出那些在十三峰上游荡的腹语人。邵凌记忆中的细节太真实了，那不是幻阵所能做到的。

顾我扶着额头，嗓子仿佛被火燎过一般，每吐一个字都隐隐作痛：“不对。邵前辈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入魔，是什么出了问题，那颗魔核……不，那方剑匣……那方剑匣里有什么？”

邵凌挑起了唇角。

“那方剑匣里有什么。”他若有所思地向前走了几步，“不错，我也想知道。英航，那方剑匣里，究竟有什么呢？”

铁鳞咄的一声，贴着他的脚尖没入地面！

剑灵眉梢微微一跳，从善如流地止了脚步。唐顾我这才发现冼血肩甲、臂甲中的暗器槽已经全部打空了，这一发钉在邵凌脚下的，是他左手腕内暗藏的短匕。

断水闭了闭眼，仿佛被这道寒光刺中眼眸，听到邵凌这一问，也是一愣。众人愕然回首，只见离他们不远处，陆英航形容狼狈地蜷缩在地上，挡在他面前的，却是那台已经如同破铜烂铁一般的蟒鳞。

面对邵凌的质问，陆英航抬起眼，并不回答，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着胸口，好像拳中是自己绞紧的心脏。

“是……抚灵……符阵。”

一道僵硬变调的声音响起，好像废弃铁片奄奄一息地蜿蜒划过石壁。唐门甲以手支地，将陆英航护在身后，直勾勾地盯着邵凌。

“外面，是卓家的抚灵符阵，里面，是被篡改的逆行阵。”

断水微微动容。

他的胸甲已经完全凹陷了，只有面甲还算得上完整。事实上，谁都没有想到这具机关甲到现在还没断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无论说出什么都足以叫人毛骨悚然。

蟒鳞蹒跚站起，一肩下坠，用失去正常音色的声簧接着道：“广陵陆家无法定制抚灵偃甲。四年前，主人派人四处寻访，最后在昌阳城中找到一位被人称作袁先生的游方偃师，为我打制了剑匣。”

他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将手探向背后，卸下了近人高的抚灵剑匣。唐顾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冼血——他们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冼血一眼就看出了这台蟒鳞的剑匣有异。唐家堡为卓霄制作的抚灵剑匣，每一具都是浇铸而成，游方偃师不可能做出和蜀中一模一样的偃器，所以陆英航的那方剑匣，是圳铁打制的。而这位袁先生，恐怕也接手了蟒鳞的善后。天机馆可以将陆英航拒之门外，游方偃师却百无禁忌，不会去追问偃甲受伤的缘故。

邵凌彬彬有礼地站在冼血所划的底线之后，微一颔首，示意自己尚有耐心听下去。

“后来主人将袁先生请到金陵，是因为我，两人才时常会面。袁先生从主人口中得知您的剑灵不稳，便打制了那方剑匣。他在剑匣内外铸成了阴阳符阵，告诉主人，这样就能让凌光剑保持原状。”

保持原状。

唐顾我敏感地一蹙眉。

“剑灵不稳？”断水先一步质疑道，“邵凌铸剑虽晚，但定剑并不迟。陆师兄和无铸师弟十五岁上下便不再抱剑抚灵，皆有师父允可，他的剑灵怎会不稳？”

凌光剑灵：“的确是不稳。”

“……”

“凌光是凶兽铸魂，”剑灵眯了眯眼睛，似乎还有些引以为傲，“血性未消，原本就难于抚灵。那时候英航心魔渐生，无铸年小力微，如果再让两个孩子坚持下去，吃不准便会被反噬。况且他们到了年纪，若是还想成材，也不能再耽误了。”

“我和师兄私下商议，就权当是试用他的抚灵符阵。但不知英航什么时候听来了这事，没过多久，便送了那方剑匣与我。”

剑主定剑，即意味着剑灵稳固，剑童不必再时刻随侍剑主左右，可以自立了。陆英航本就得老阁主默许，算半个阁中弟子，无铸又是个闷葫芦，邵凌将剑匣留在房中，下山便负于马背，其余时间，在十三峰上仍然佩剑来往，因此弟子们大多不以为怪，甚至有些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英航从小性格乖戾，不愿与人相交，在我面前更是处处小心谨慎。”邵凌的猫瞳在暗处扩散，渐渐遮盖了瞳色，“那天他抱着剑匣来找我，我也吃了一惊，却没料到原来他是这样‘用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