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蜀(一)(2 / 2)
“叔父要我背图,我已经会背了。”他振振有词道,“我睡不好,明天一早醒来,什么都记不住,可不就白背了吗,叔父没说不让我睡觉吧?”
机关侍女虽然严格,但也死板,极好蒙骗,听了这话,当真铺床去了。唐顾我一得自由,立刻欢呼雀跃地去开窗。
他爬到椅子上,半个身子挂在窗沿,兴奋地向外张望。然而云歌早已过去,谷中幽幽空寂,墨黑一片,只余几只梦中惊醒的真杜鹃儿似抱怨似意犹未尽地断续啾鸣,议论堡外来的客人。唐顾我错过了云歌,怏怏不乐地黑着脸:“你要赔我一只铁雀儿。”
休五举着软巾,三两下将他的小黑脸擦得微微发红:“那是,传信甲。”
“我不管。你就跟叔父说我要背图,嗯……连着原型甲,一并要来!”
休五停下动作,不解地张了张口。她不懂唐顾我千回百转的小心思,只觉得越是小巧的机关越复杂,要背的东西越多,对刚刚入门的幼童来说也更难,连忙磕磕绊绊地摆手劝道:“那图,难背。”
唐顾我不理她,休五拿他没办法,简直为小少主的功课愁了一夜。结果翌日顾我一觉醒来,倒自己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迷迷糊糊地被侍女们抱起来,穿上深蓝衣裳,坠好玉佩,编了条镶珠嵌宝的小辫儿。似睡非睡地被休五抱出去的时候,还嫌她身上硌得慌。直到走到叔父房前,猛然醒了,才想起昨日背书时的紧张,小腿肚子逢场作戏地抽了抽。
唐堡主、代门主唐轲独自住在唐家堡这个偏僻的吊楼上。吊楼背靠绝壁,住处逼仄,不过楼顶有一座很大的工房。他平日就在工房做事,堡内一应事务、江湖上所有生意,都由人或传信机关按时送来请他批阅。唐轲成日诸事缠身,只有清晨这段时间能看顾到侄子。
休五一路将顾我抱到正堂,等着唐轲从工房下来,检查他的功课。
唐顾我心虚气短,坐在雕花圈椅上紧张地吃早饭。唐轲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他侄子这样魂不守舍地啃着米糕。顾我听到叔父轻咳,连忙把早点胡乱一袖,慌慌张张地挪下来,抖抖衣襟,请了个极规矩的安。不比椅子高多少的小人儿,有板有眼地一揖,脆声喊道:“叔父!”
唐轲年近四十,眉眼柔和,不是咄咄逼人的面相,不过因为常年日夜颠倒,眼下发青,看起来面色总不太好。
“嗯。顾我昨天的功课做得如何了?”唐轲今天从工房出来后难得换了件干干净净、没有油污的宽袍,便把侄子抱起来坐下,示意侍女送点心上来。
唐顾我扶着叔父的手臂,揣着糊涂装明白,背诗一般将休五昨天教他的东西唱了一通。中间卡了几次壳,唐轲也不说什么,只吹着粥抽空喂他两口,任由休五在身后提醒他继续往下背。
顾我一路背到别脉,这样精细的偃甲,即便是唐家堡也做不出来,唐轲便将他打住了。
“背得很好。”唐轲递了块梅花糕叫他握在手里,转头吩咐休五,“明日换从戊字柜上拿一张教他。”
顾我捧着梅花糕,知道考校结束,一天当中的难关安然度过,腿也不抽筋了。偎在唐轲怀里,安安心心地吃起早饭。
唐轲将一碗莲子粥慢慢喂给他,自己吃得倒不多。唐顾我甜滋滋地喝完粥,扬着脸,让叔父给抹了抹嘴,便挣了挣,想从唐轲膝上跳下来。他从小被身边的机关甲们耳提面命,知道叔父忙得很,不容他天天牛皮糖一样粘着撒娇,因此一直十分自觉。
但唐轲今天却没松手,仍抱着他,将碗放到一边:“莫急着走,叔父带你看样东西。”
唐顾我几乎是立刻从善如流、乐不可支地把胳膊往叔父脖子上一环:“真的?”又着急问道,“什么东西,是新的机关甲吗?”
有时唐轲一连几日不下工楼,制出新式机关,唐顾我是有机会跟进工房看看新奇的。由叔父陪着,在处处有趣的工房里玩一阵子,对他来说简直是能乐上半个月的好事。
唐轲失笑看着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摸了摸顾我的头:“不错。就是新的机关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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