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燕羽(一)(1 / 2)
顾我一腔柔肠,在肚子里打了无数死结,梗得自己浑身上下心口疼。但有冼血陪在身边,被褥又是几天来难得遇上的软,倦意袭来,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也不敢多睡,一早栖梧山庄的人就来敲门,询问许主事领着镇民前往俞庄善后,唐门主是否同去。
顾我给唐轲写信的笔只得匆匆忙忙搁下,披上外衣跟着出去。唐门加上偃甲也只不过来了四个人,他和唐凛还都年轻,顾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当家的架势跟许竞舟打交道。
好在不要他多做什么。许竞舟平时主管山庄事务,指挥他们搜检废墟,一应布置得井井有条。唐顾我只需代表蜀中立场,在旁看着即可。他年纪甚轻,处事却妥帖有分寸,脾气也好,不卑不亢,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气,在同辈里算是出彩的,周围人对他都很喜欢。许竞舟也不再叫他唐门主,顾我就跟着改了口,唤他许叔叔。
冼血和那具死字甲都被派去做事,栖梧山庄带来的五台机关甲从昨天晚上起就守在此处。现在废墟上搬动房梁、挖掘碎瓦的都是偃甲,人则走来走去,有了发现便招呼他们过来。
唐顾我在一边看着,听许竞舟跟他讲昨夜他们怎么制住的阿福。
阿福看着笨重,看家护院实在是把好手。栖梧弟子不熟悉地形,第一日被他绕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后来唐凛赶来留山,两家费了许多功夫,用勾索布下罗网,四面飞索才将阿福整个箍住。精钢钉爪插入地下数寸,死字甲冒险开胸去取天枢,仍是被阿福活活挣开,拼尽全力在他腹间留下一个窟窿。
当时不知原委,看他只觉得凶狠可怕,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一刻偃甲心中的痛苦绝望,恐怕连常人也难以感同一二。
许竞舟说着,叹气道:“我们制甲的人常说铁木无情,但这些年看得多了,偃甲到底同主人能有多少感情,连我自己也不敢说。”
一旁年轻的山庄弟子道:“可他毕竟也是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不能算是有感情吧。”
许竞舟带来的这些人里,有两个比顾我年纪还小,看样子是山庄里的后辈,跟着来长见识的。因为年纪小,还没有配甲,平日就跟在许竞舟身边,没进废墟去帮忙。
两个孩子你言我语地讨论起来:
“人有共情之心,看花鸟虫鱼尚且觉得有万物有灵,事实上除了吃喝本能,它们又知道什么?机关甲连吃喝都不要,更是什么都不懂了。”
“可我昨天听他那样讲话,又觉得挺惨的。那个俞小姐死了以后,他可怎么办呀。”
“说来都怪俞家的家主,给偃甲设了如此死令,也不知他心里有什么鬼,惹出这样大的祸事……”
许竞舟连忙皱眉喝令他们不许胡说。两人住了口,相视一笑,却不太怕他。
唐顾我听着,只是恍神。
俞庄占地颇大,好在对照阿福的话,寻找尸体变得容易许多。虽然最后看到的尸首面目衣饰皆不可辨,但正堂当时聚了人在议事这一条,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镇民对唐顾我等人的态度,当下便缓和了不少。
过了中午,唐顾我回了趟客栈,将唐凛的偃甲修好,又给他扣上崭新的蟒铃,将臂甲暗器匣里的尾后针换成骤落千山。唐凛身上还有自己的任务,不敢久留,向他们辞行后,依然孤身上路。
周愚拈着一颗暗器在手上玩,假意要弹到十六身上,十六箭一般窜了出去,躲在柜子底下不出来。唐顾我看着好笑,有意吓他,煞有介事地道:“你当心些,骤落千山里面藏有火药,机括发动之后不仅爆炸,中心的铁菱四射飞出,咱们一屋子人命可全砸在你手里。”
周愚嘿嘿傻笑,拿着暗器的手却僵了,小心翼翼把铁珠奉回木匣,看样子恨不得找块丝绸垫上才好。
半晌又觉得脸上讪讪:“不是吧,这么凶?”
顾我:“唐门制机弩暗器起家,你说呢。”
周愚:“嗐,了不起。”
唐顾我又笑:“以后得空了给你做张机关弩。”
博雅香,门内子弟通五经、贯六艺,御射的功夫在江湖上素来闻名。他们这一辈最有名望的就是周愚的堂兄周恕,为人端方肃穆,常用一张千钧弓。像周愚这样不带兵器,反而提着个书箧就跑出来做偃师的,估计在荆州几百年都没见过第二个。
周愚果然摆手:“可拉倒吧,我骑射功夫差得很。”
顾我一哂,送走唐凛后,又和周愚回去俞庄。路上看到山庄四周已经插满了招魂幡,找到的尸骸都用白布简单裹着,齐齐整整排在空地上。一具尸身格外的小,孤零零地裹在布里,隐隐透出黑红的血。连周愚也连声叹息,到了庄内,许主事忙着命人去准备棺木,尽早下葬。俞氏一脉已经彻底断绝,旁人为俞家治丧,一切只能从简。
他们在留山镇逗留了两天,事情全部安排完后,才出发回去开封。
唐顾我给家里去了信,告知叔父留山俞氏一事和栖梧山庄牵扯在一起,不能马上将偃甲带回。其间和开封的偃师一起重开了一遍阿福的甲,所得的结果也并分析写成信,寄到蜀中。机关鸟传信来回只要两日一夜,唐轲的回信很快就到,嘱咐他处事要以维护唐门声誉为先,在外不可娇气。
冼血探手伸出车窗外,收回来的时候食指上站了拳头大小的一只小雀,胸骨打开,伸出一卷信纸,被唐顾我取下后在指节上蹦跳两下,梳理羽毛,半天才钻进冼血肩头张开的甲片中。活灵活现,看得周愚目瞪口呆,又是一阵惊叹羡慕。
他们和栖梧山庄一路,仍然是三辆马车,车里却只坐了他们三个,颇为宽敞。周愚把唐顾我扑倒,威吓道:“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给爷爷交出来了,饶你不死!”
唐顾我倒在冼血怀里,被他挠得哈哈大笑,像只青虫般扭开扭去。冼血在后面抱着他,不管他们两个玩闹,唐顾我却渐渐红了脸,装作笑得喘不过气的样子,自己坐正,声称要看叔父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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