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燕羽（一）（2 / 2）

他这人十分不讲理，撩完就跑，亲过不认。不是有人理直气壮地说谁跟谁最亲的时候了。当时唐顾我胆壮得肋骨里险些塞不住，现在鼓起的勇气一散散了个干净，心也虚了，气也短了，连冼血看他一眼他都没胆撑住不脸红。

顾我心里有鬼，不动声色地往外挪，冼血怀里空了，揽他的手无处可放，只好重新端正跪好。

周愚真以为他要看信，放开按住他的手，坐回去等。唐轲是整个江湖中最好的偃师，又从来未曾出过蜀中，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传说中的人物，还不等顾我展开信纸，周愚便忍不住问：“唐堡主说了什么？”

顾我飞快一扫，是回他第二封拆甲记录的信：“叔父说俞庄偃甲一事，他也认为并非失常。阿福只是机关，不会心中痛苦，叫我不要多想。”

周愚点头：“我也觉得是，那大块头想不了这么复杂，你不用为他难过。”

唐顾我不置可否，只摇头莞尔。唐轲的笔墨匆匆，和他用心写字时的字体一模一样，说完正事后，又在信尾殷殷嘱咐他注意添衣，饮食不合胃口也不可错过三餐。

唐顾我被叔父千里之外戳中心事，捏着信纸忍不住叹气：“唉，这都好几天吃不着辣了。”

周愚是荆州人，一听也是两眼飚泪，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都有点想家。

马车刚刚进了开封城，速度一下放慢，渐走着，能听到车外人稠物穰，所谓“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一派繁华景象。

顾我收起信纸，脸上红晕渐消，忍不住撩起车帘，去看外面的街衢市井。他在峭壁谷壑当中的深堡里长大，最热闹的时候也只是年节，整个唐家堡张灯结彩，弟子们来来往往，却比不上城中这样真真切切软红十丈的烟火气。

栖梧山庄能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城内开府建庄，可见其声势不凡。

周愚也跟着他往外看，远远看到山庄高墙，随口便道：“听闻栖梧山庄十几年前被烧毁过一次，没想到重建后还是如此有气势。”

唐顾我对中原各家的掌故不甚清楚，闻言一愣。周愚看他表情，便又说：“你不知道么？我刚到留山的时候就在想，这地方是犯祝融还是怎么着。”

冼血：“当年燕庄主带家人前往陇西寻找蟒血矿脉，和守脉的妖兽相斗，正是当夜，开封栖梧山庄起火。”

唐顾我大为吃惊，看着冼血，不知他从哪里知道这事，还从没对他说过。

冼血只说了这些，说完便转过头去，面具遮着看不见表情，端正跪坐，定定看向窗外。

唐顾我还待再问，周愚却接口道：“对啦，这一东一西，燕家血脉几乎是满门惨死。最后还是现在的这位燕庄主，九死一生斩杀了守脉妖兽，夺得蟒血矿，回到开封重建栖梧山庄。”

唐家坐拥九州唯一一座血矿山，金蟒血从地下涌出，源源不断，唐顾我小时候便用蟒铃当弹珠玩，不知道血矿金贵。从没想过为了一条小小的矿脉，竟会有家族这样拼却性命，甚至栖梧山庄这样的名门世家也不例外，不禁心中一震。

“燕庄主是个能人。”周愚道，“栖梧山庄一度没落，在最弱小的时候占有了金蟒矿脉，人人虎视眈眈。他当时不过只比我们大一点，却在两年内重振旗鼓。栖梧山庄最初分内门外门，掌事的都是燕家嫡系子弟，燕庄主接过山庄后，一扫前规，才有天下英才尽入开封。”

他说到此处，冲唐顾我笑了一笑：“咱们这些外姓小子想学偃术，就只能到开封来求燕叔叔啦！”

唐顾我被他逗得一乐，把要问冼血的事抛到脑后，只觉得周愚这人实在有趣，可惜天资普通，不然非要成个偃术大师不可。

马车且行且停，最后在栖梧山庄大门前停住，唐顾我留心去看，果然风光气派，一砖一瓦虽然都是新砌，却仍透出名门的底蕴。每道门前都站着一对偃甲，如同玄甲兵俑，手执仪刀，十分威严。

开封所制的偃甲有个秦铠的别称，跟唐门甲相比，身形更加高大，更像一具中空的甲胄而不像人，极少日常使用，出手便是浴血搏杀之技。秦铠不能发声，但令行禁止，很多人认为足以投入军用。

唐顾我好奇极了，看到这些秦铠的黑甲，喜欢得不得了，却不好意思凑近细看，只能跟着许竞舟一路往里走。

山庄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山庄弟子，轻袍缓带，身着朱红，腰佩白玉，见到他们，便颔首一礼。

还没进二门，看到里面走出几个人，为首的红衣猎猎，以金线绣双燕作纹饰，许竞舟和身后弟子都停下向他施礼。他就点点头，笑着看向唐顾我和周愚，又朝冼血一扫而过：“这就是蜀中和荆州的两位小公子吧？”

唐周二人都上前拜礼，知道这位就是栖梧山庄鼎鼎有名的燕庄主。

燕炜成名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现在算不得年轻，但他自有一番风姿气度，嘴角微微带笑，容貌也格外出众，令人心生仰慕。

“都是好孩子。留山镇的事我听说了，顾我偃术精湛，今后前途无量。”他温言道，“燕叔叔还有事，你们在山庄就像自己家一样，好好玩。浔儿也在家，你们年纪相仿，多亲近亲近。”

他转头嘱咐许竞舟：“照顾好两个孩子，不可怠慢。俞庄的事，报给少爷去查，我三日后回来，再听你细说。”

许竞舟恭敬称是，燕炜果真有事在身，没有同他们多言，领着人去了。许竞舟又引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将他们安排在侧院，跟燕家少爷住在一起。

周愚渐渐想起来什么，眼珠一转，恍然道：“对了，是燕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