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旧忆（三）（2 / 2）

唐顾我和燕浔的闲谈停了，人走到近前，引路的弟子抱拳喊道：“陆师兄。”

这人身着绣纹繁复的剑客服，眉目狭长，鼻作驼峰，神态甚是倨傲。手扣长剑，身后跟了一具垂首的唐门开字甲。引路弟子刚要转身介绍燕浔和顾我，他目光上下一扫，便全不将两人放在眼里，漠不关心地径直与他们擦身而过。

从头至尾，竟是应也没应那引路弟子一声。

弟子颇为尴尬，待他走远后，才向燕浔等人解释道：“师兄一贯孤僻，并非对贵客不敬，还望各位海涵。”说是这么说了，但顾我却明明瞧见他转身后十分腹诽，浑身散发出一股“他缺心眼”之意。

唐顾我挑眉回头，看热闹一般，只觉得剑雨阁和传闻中不同，简直有趣极了。

“是当年的蟒鳞？”他透过丛丛林叶看着下山的一人一甲，若有所思地对冼血道，“那他应当是阁中的高级弟子了。”

毕竟机关甲售价不菲，能分得师门配甲的，一定都是得掌门承认的受宠弟子。冼血顺着他的目光，微微偏过头去看，片刻后才慢条斯理道：“剑匣不是熔铸，是钏铁打制的。”他语气轻巧平淡，“是具悻甲。”

这是他们蜀中偃师平常所说的行话。一般来说，战损频繁、屡次毁坏而又保养不善的偃甲机关，最后便会成为过度返修的悻甲。悻甲的寿命比平常偃甲要短得多，在江湖上忙于惩奸除祟的世家配甲之中，倒也不算少见。此外还有一种情况，便是报废的开字甲没有得到唐门及时回收，被游方偃师重新修补、售出再次使用，偶尔也会被这么称呼。

顾我转过头来，对冼血的话不置可否。那走在前面的引路弟子似乎听见了他们对话，他对路过的师兄本就不满，听到顾我说“高级弟子”，神色之间更加不屑。只是顾忌着在外人面前，好歹稍加克制。唐顾我看在眼里，眉头轻轻一挑。

燕浔却不懂什么是悻甲，接着冼血的话随口闲道：“那偃甲剑匣上的花纹还满好看的。”

“嚯。”唐顾我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好眼光。什么花纹，那是剑雨阁的抚灵符阵！好看吧？当时光是开模、走金，熬了我家快一个月。”

燕浔承习炼魂术，同金陵的家学根底上颇有渊源，因而对此略有耳闻，提起兴致道：“抚灵阵？是卓前辈所创的那个？”

顾我点了点头。

原来剑雨阁家学以魂御剑，但弟子十五岁前修习剑法和凝魂，所用都是统一制式的普通木剑。直到剑招学成，神魂凝固，才会分出部分魂力和所猎妖魂一起，交由师门铸刃。金陵风行使用弟子独自猎得的第一只妖兽注灵，以作纪念，也有些长辈喜好赠与纯净强大的妖魂给子弟铸剑的，作为成年礼物，讨个彩头。

剑雨阁的剑从铸成起便有剑灵，与剑主同生同灭。剑灵虽然多数时候由鹿、鹤之类性格温顺的妖魂炼成，但薄弱灵体拘于凡铁之内，修炼时仍然极易行差踏错。正是因此，每位弟子铸剑前，还必须挑选自己的剑童，以幼童魂魄涵养剑灵。因为越是幼小魂力越纯净，剑童一般都是五六岁起便开始追随剑主，学习抚灵术。

抚灵虽然耗费魂力，却不伤魂魄根本，还可能和剑灵形成共鸣。灵剑成名后，成年的剑童更可以留在剑雨阁学艺，受到金陵势力庇护。因此为剑雨阁的弟子做剑童，常被作为普通人家进入江湖的一块跳板，多年来一直都是趋之若鹜。

但剑童毕竟曾经等同于家仆，地位低下，在阁中时常仰人鼻息，又错过了最好的修习年龄，即使拜入剑雨阁，也常常一生无所成就。卓霄接过剑雨阁的担子后，便决心改变这一现状，他先是多年钻研，创制了抚灵符阵，又和唐家堡合作，用有特制剑匣的机关甲代替剑童。他自己的一双剑童，也从小跟随他学习御剑术，助他处理阁中事务，和他的亲传弟子实际上没有任何差别。

正是因此，卓霄自折佩剑后，他的剑童实力强劲，打理剑阁有条不紊，又有老阁主坐镇，金陵才到底没有生出其他事端。

这对双生姐弟，女孩儿叫断水，男孩儿叫却邪，刚刚二十岁，风姿气场已经十分强势。唐顾我捧着茶盏，坐在客席上打量两人。一模一样的斜云眉，丹凤眼，却邪穿着缃色武袍，长发束起，于耳侧垂着丹红细绳，芝兰玉树，断水则着一身鹅黄襦裙，披帛曳地，唇红齿白，像个贵族小姐。

两人腰畔都佩着半柄断剑，不戴鞘，剑刃在室内也射出秋水一般的寒光，剑身纹如涟漪，想来便是卓大侠的残锋。

“剑雨阁已自铸了符文剑匣。”却邪自从见礼后便没说过话，姐姐断水和燕浔交谈，也是言简意赅，声线不似女儿家温柔娇细，反而冷中带磁，“这几年阁中剑童使用，从无差错。燕少只需将之配在秦铠背后便可。”

燕浔道：“山庄中的偃师也跟来了，姐姐有什么要求，都可一并同他说。”他顿了顿，“这一次送来的秦铠数量不少，运上剑阁恐怕要费点力气，不知配甲的弟子是否都确定了？先认主后再做改装，倒是方便些。”

断水点点头，向身边的弟子挥了挥手，纤纤细指上染着紫红丹蔻，煞是好看：“两位少主就在剑雨阁留住几天，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唐顾我还记得山路上所遇见的那具偃甲，捧着热茶笑道：“那便打扰了。我拽着燕浔的褂襟儿到姐姐家来蹭吃蹭喝，真不好意思，阁中如果有唐门甲要修整的，直接来找我便成。”

断水：“小唐门主一切随意。蟒鳞十分得用，从没出过问题。我们八月上又向唐堡主订了批来年的新甲，想必也是一样好的。”

剑雨阁家学飘逸灵巧，理论上和唐家堡的轻甲更加相契，燕浔是知道的。燕炜与金陵的这一单生意，更多是代表着势力交好。原本两家同根同源，却邪断水如今势单力薄，为了在家族里和江湖上同时站稳脚跟，自然需要栖梧山庄的助力多些。

他捧起热茶，暖了暖手，笑道：“我一直想到剑雨阁拜访。以前在家中修补古籍，有许多炼魂的残章琢磨不透，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二哥和姐姐。”

断水微一点头：“剑雨阁的书阁不设禁制，燕少想去的话尽可去看。炼魂凝魂本出于同宗，只要我和却邪知道的，必定言无不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