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还卿荷包(3)(1 / 1)
次日清早,天光亮得灰浅,太阳烘暖地挂在檐后,风里织起了牛毛细雨。柳溯听着雨醒来,披上蓑衣,踩着竹鞋,蹑手蹑脚地潜出了门。
街头巷尾安静得很,桥畔的人家还在沉睡。商贩们支起苇帘,一道道水珠噼啪乱响,在帘角汇成晶串,不断地倾洒而下。柳溯欠身钻进雨幕,来到了一家席子铺前。
“来买席子的?”店家在屋内吃饭,远远地朝他问话。
“不…”柳溯迟疑着垂头,“我是想来请教…如果席子断了,该怎么续上?”
“断了哪里?”店家傍上屋门,嚼着菜扬声问道,“若是边边角角,还可以拿篾片补。”
“不是边角…”柳溯低语,“是从中间裂开了。”
“那就补不了了,”店家轻笑着耸肩,“除非你再买一个。”
柳溯眼帘一颤,暗暗伸出手来,摸了把瘦瘪的钱袋,目光愈发黯然。只得强笑着摆摆头,朝店家道了声谢。
那日黄昏,雨势丝毫未退,青砖上罩起了白烟,驿站外的行客犹如流水。陶尘果然不再来到江畔。柳溯凝望着绵延的石路,余光里一片江波茫然。
第二日天气放晴,他依旧没有再来,渔歌渐惫地悄然退远,晚霞下一片乌篷寂寂。
往后的江边,他再也没有来过。
回到斋舍,陶尘依然是从前的陶尘,举止闲淡,襟怀如水,每日里披着夜色盘坐在榻沿,书卷端捧在手上,眼波一动不动地映着烛光,注视着密麻的小字,仿佛江边的波澜都不曾入眼,耳畔的风雨也不曾经心。柳溯替他剪亮烛光,他便道一声谢谢;问他典出何处,他便背出原文;不肯多说一个字,犹恐多费了一寸光阴。
二人各枕着一侧断席,寒来暑往,默对了两载春秋。
两年后,陶尘赴炎城应考,走出了长年禁步的书院,再度来到了江边渡头。彼时他已褪去了少年衣衫,背负竹箧,身着深衣,鬓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知黎将学生送至渡口,临别时牵了牵陶尘的衣领,又触了触柳溯的耳鬓,憨憨笑着说道:“一路顺风,祝高中哈!”
“暂借先生吉言。”陶尘后让一步,深深地行了个礼。
二人别过知黎,踏一叶扁舟同去。渡江时共枕着一夕清河,归来时却已炎凉异路——一个锦衣锣鼓,而一个布衣独行。
陶尘中了举人,无心再进考春闱,刚好江对岸的凉县官位空缺,便调他去做了县令。柳溯因着些同窗旧谊,又是本地人,故而一同被招进府里,同他共事于一方檐下。
陶尘有公务时,便似当年求学一样,终日埋头于案前,如一尊打了蜡的塑像。空闲时,便身似浮萍、心如飞絮,即大笑亦泫然,虽醒时而似醉,同属吏搭背勾肩、斟酒纵歌,赴青楼倚红偎绿、击箸听曲;常怔怔凝望着深深庭院,不留意便已零泪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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