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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姐弟(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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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自记事时起,便被一个噩梦萦绕。梦中是深海似的无力,波涛覆顶,暗流深黑,一缕缕泡沫从身后浮起,海面的阳光曲折波动,他张开口、喊不出声响。潮水渐渐退去,他缓缓浮出水面,雾里的窗棱映入泪眼,窗畔的女子拈着针、被月光筛出一抹剪影。

“姐,救我!”他咳嗽着拍打床栏。

“怎么了?”一顿桌椅碰撞,傅雪贞踏着碎步匆匆上前,“又做噩梦了?”

兰玉睫毛翕动,奄奄一息地靠在雪贞怀中。氤氲的体温包裹着残破的梦境,和着肩畔轻轻的拍打,气息渐渐平稳了少许。

“不怕,梦是假的,”雪贞的话音如轻风吹耳,“人醒着的时候,才有可能死去。”

她试探着撤下手,将兰玉躺回床板上。兰玉眉头微皱,地下仿佛有幽洞,从背后刮起一阵朔风,卷挟着雨雪包裹住他。兰玉挣起身来,牵住雪贞的衣袖:“姐姐,我好怕冷。”

“是吗?”雪贞起身半立,从桌上取过散摆的针线,拿被子将兰玉团团裹住,紧实地揽进了自己的臂弯,“不怕,你安心睡吧。”

兰玉半阖着眼,仿佛有了凭依。穿梭的针尖晃动在眼底,竟然也丝毫不觉胆寒。他喜欢姐姐的衣裳,像土一样的颜色,却不似床板那般僵硬,倚靠在她的身上,便如同躺在温热的土堆里,阳光洒在脸上。

姐姐喜欢簪花,金五娘在的时候,常采一满篮鲜花往家里送,花香便绕着兰玉长大。他见过桃花、杏花、李花,听过她们说的“姹紫嫣红”,闻过淡浓清艳的花香,触过细巧纤薄的花瓣;一不留心,指甲便划破一道裂痕。它们从泥土中长出来,也是泥土的颜色,和雪贞的发带、兄长的腰巾一样,都是深深浅浅的土色;暗到极致,便是古井里死水的墨色。

兰玉一度认为,砚台上的墨汁是从井里打出来的。它们都那样深、那样暗,恰似夜里没有月光的深渊,睁眼闭眼、入梦出梦,皆是不见尽头的黑水一片。兰玉趁父母不在时、兄长打盹时,喜欢用井水蘸着手指,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指尖纵横,犹如挥毫泼墨;转瞬即逝,不留丝毫记痕。没有人知道他画过什么,在井畔静谧的一隅里,他留下了日月星辰的瞬影。

他尤其爱画雪贞的脸,拿纸笔画时,被兄长抓过一次,便只敢蘸水画了。她是人们唤的大美人,双眼似两弯深邃的湖,眼帘在湖心投下阴影;肌肤像纸一样白,连月光下的雪地也黯然失色。金五娘不是这样的,五娘的皮肤带着土的热气;兄长也不是这样的,兄长带着土末的灰气,爹娘带着土块的冷气。

兰玉一见到他们,便想远远躲开,躲进热土的怀里,躲进软凉的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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