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孩子(2)(1 / 1)
亲睹过何谓肮脏,她愈发想守圣洁。从那以后,父不再为父,母不再为母,他们是七情六欲的凡人之躯,卸下人面后如同野兽。只有她,只有斋身素面的童女,才称得冰肌玉骨、清水芙蓉。
她愈发变得自珍,犹如云雀衔露水滴上自己的羽。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何要称贞为洁,为何要灭尽人欲,为何要终日不出闺门,为何烈女被男人触碰了情愿自断一臂。男人真是浊物,浑身流淌着污泥,被他们看上一眼,犹如被臭虫从脚腕爬到头顶。那些苟且贪欢的妇人,躺在沼泽地里,放出禽兽似的嚎叫,空空皮囊下爬满了虱蚤。唯有贞洁,唯有贞洁才是世间圣物。
她忽然礼佛一般,笃敬书中的烈女。心中那一尊洁白光亮的菩萨,早已经不是母亲,换成了她自己。她便是至洁之人,是圣、是神,凡人都莫想攀上她的脚腕;一切要毁她神圣的人,都必须以血为祭。
十四岁那年,她泡在浴桶里沐浴,忽然扑通一声,一只麻雀砸进窗上的芦帘,跌在了地上。
那芦帘挂了许多年,已有了数条细缝;如今被这雀一砸,愈发裂开了一道破口。
她凝神片刻,唇角微微一颤,屏着气息走出浴桶,弯腰捞起了那只麻雀。它看起来受了重伤,浑身僵直不动,唯有胸腔剧烈地起伏,一双大眼瞪得滚圆。
她指尖沾着水,轻轻抚过它颈上羽毛。麻雀棕黑的眼瞳里,映出她雪白的身子。
“都看到了是吧。”她轻笑着呢喃,指尖紧抵它的身体,逆羽而上,徐徐挪近它的眼眶。
麻雀浑身一震,拼命地开始扑腾。傅雪贞笑得愈深了,手心紧握住它的身体,长甲向下猛剜,将眼珠抠出了一半。
麻雀瞪大血眼,惊叫声愈发凄厉。傅雪贞冷笑一声,将它甩出了窗外。
她瞟过麻雀的残影,缓缓转身,将手放回桶里,搅了搅。稀红混着膏白散开,转瞬扩散于浊水当中。
她俯望着波动的水纹,郑重地披上了衣衫。
出了浴室,她告诉傅大娘,浴室的芦帘破了,需要补上。大娘去瞟了一眼,不屑道:“补什么补,没人看你,”又重重点上她的额头,“都是家里人,怕什么?”
未行几步,又回头甩了她一记白眼:“小小年纪,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雪贞掐着淌水的领口,唇角微扬地立在原地,背后的破帘似一张渐大的黑窟,一节节将她吞噬。
待母亲沐浴时,她绕向浴室之后,从帘外朝内窥探——白花花的肉,一清二楚,一览无余。
往后,她躺在浴桶里,听着男人的步声从窗外经过——如同鬼影魅步,凌踏在她的头顶。
她无数次蓦然回头,芦帘挡住了父兄的脸——但她似乎看到了,看到那惊慌失措的目光,和匆忙藏匿的窃笑。
有如烈火,将她灼烧成灰,风扬烟灭,形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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