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孩子(3)(1 / 1)
十五岁那年,她真的失了贞节。
那晚她为了看五娘,悄悄地离了家门。
烟花巷陌里,坐满了各色的男人,烟酒汗气浮荡在鼻尖,如一块浓云罩在梁下。
她低头走进人群,强忍着坐了下来,四面八方的男子朝她注目,仿佛千万只臭虫跳动在身上。
等了片刻,五娘出来了,抱着她那柄琵琶,脸上傅着如墙上石灰的厚粉。雪贞伸直脖颈,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她的全身——她披着半透的薄纱,原本清朗的双眼低垂着,仿佛蒙上了埃尘——她必定被男人玷污过了。
五娘是一轮弦月了,却仍是她心中的皓月;是一方碎镜,却仍是她眼前明光。即便身陷风尘,也是最瘦的岭梅,曲枝病体,凌寒绝艳。赤子之心能惭日月,谁也挡不了她的光辉。
五娘弹罢曲子,懒散地欠身致谢。宾客们一拥而上,潮水般向她涌去。雪贞没入了人群,左拥右挤,似乎有不安分的手指游走在身上。她喉咙干哑,羞愤得落下泪来,恨不能即刻有烈火烧起,将那些手和自己同归于烬。
雪贞正含着泪,忽然间口鼻被人捂住,眼前一片昏黑,砸倒在一扇门上。
再睁开眼时,撕裂的痛楚贯穿全身。视野渐清,孙省的黄牙近在眼前,熏热的喘气喷在她的脸上。她慌忙撇开目光,哑然失声,泪水干涸在眼内,肉身全然钝化——如祭台上的信徒,捉不到切肤之痛,脑中只有崩塌的神像,和车至穷途的大哀。
她失贞了,陷进最脏的泥里。如一块碎掉的玉,再也无法粘合;一张染污的纸,唯有被撕毁的命。
她渐渐回过神来,眼中闪过利光,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或扯下孙省的耳朵——可她的身子完全僵冻,像一只飞出了躯体的灵魂,垂望这一场丑陋,目睹着他人受难。
孙省壮得似一面高墙,只需动动手指,便能碾碎她的喉管。她空有爱洁之心,没有壮烈的骨头,此刻只想静默地多活一秒。
孙省放过了她,系好腰带扬长而去;她捡回一条性命,惶惶然逃回家里。
等候的母亲满面泪痕,痛恨她没有速死。
她不该私自出门,不该闯入烟花巷,不该苟且求全,不该打扮得这般亮丽。
她忘记轻生明志,光着脚逃出了鬼门关,而今被活人棒打、誓将她逼回地府。
眼前是一片长夜,灰茫茫找不到路。
她妄求县令杀贼平怨,却沦为官人茶余的趣谈。明镜高悬,照出她一副骸骨。
她曾想悬梁作结,却又被兰玉救下;她握紧低垂的麻绳,轻笑着掉下泪来。
没关系,她是要死给人看的。只要骂她肮脏的人,能看见她颈上的勒痕。那红紫的淤血、扭弯的喉骨,那是她贞洁的昭昭印记。
她算个烈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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