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池中鲤（2 / 2）

那塘内养着十余条肥硕的红花锦鲤，嘴馋得很而且不怕人，每当瞧见有人立在池塘边的时候，便会一股脑地凑过来，漂浮水面呼扇呼扇地张着鱼嘴讨要吃食。被父皇抱在怀里的小太子杨耀坤低头瞧着池中乱吐着泡泡的锦鲤，竟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

正望着池面发呆的杨耀坤听见自己儿子纯澈无邪的笑音，不由得转回头来，眼里带着柔情和慈爱，在杨曦和的脸上贴了贴。

不过大概是觉得父亲的胡子实在扎人，杨曦和又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而后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水中红鲤。

杨耀坤抬手摸了摸小太子后脑勺上刚长出来的毛茸茸的头发，而后微微侧过了身，转头向身后望去。

皇家后花园自然不是谁都能轻易踏足的，可杨耀坤身后站着的，却是这北燕王朝一文一武两个梁柱之臣：多年前就已担任杨耀坤师长的魏籍和当时骑驴入长安、如今却已接过军事重权的张召正。

杨耀坤浅淡瞄了他们两个一眼，之后恋恋不舍地将怀中太子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贴身太监陈铎，陈铎小心接过太子识趣儿地退去，杨耀坤这才转过身来，负手问道：“事情办完了？”

一直低头候着的魏籍这才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接着说道：“长安道至洛阳道灭佛一事，历经数月，已基本接近尾声，退还的土地也已改造成良田耕地，而且已由朝中兵士圈地耕种，用以填补军中粮草。”

“嗯。”杨耀坤点点头，“我知此事有利有弊，你接着说。”

魏籍吞了下口水，继续道：“说是灭佛，其实一路上不管是寺庙还是道观亦或是别家祠堂，只要是占了可耕作之地的，应毁尽毁，这件事本就导致民间教徒的不满，再加上耕地收归朝廷，百姓只有眼馋的份儿，所以民怨沸腾，愈演愈烈。”

杨耀坤听着这些话，脸色很平静，他其实知道魏籍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问道：“那你认为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魏籍定了定神，而后提高了两分嗓音，说道：“这件事情本由议郎管荀逸上奏，也是由他监办，可是荀议郎后来玩忽职守，对此事监管不力，才酝酿出如今积深的民怨，依臣看来，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你说得有道理。”杨耀坤脸上现出几分无奈，说道：“只是单单凭你说的这些，他荀逸好像还是罪不至死啊。”

“荀议郎不单单有渎职之罪。”魏籍接着道。

“哦？”杨耀坤向身侧踱了两步，“你再说说。”

魏籍拱手再拜，说道：“据微臣所知，荀议郎前段日子曾独身去了营州，见了……”

“杨佑安。”杨耀坤替他补充道。

“是。”魏籍点了点头，“荀议郎在营州与他行径密切，要知营州那位本就是狼子野心，所以微臣推断，荀议郎意图谋反。”

杨耀坤听到这里，脸上才泛起一点笑意，说道：“既然如此，此人不留也罢，只是这荀逸背后，还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暗刺。”

“没有了。”魏籍摇摇头，“据说兰陵稷下学府已被摘扁，府内文客早在半年前就被陆续遣散，甚至有不少，来到长安苦苦求个官职。”

杨耀坤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嗯，那便也没什么可再商议的，朕给你几日功夫，你来把荀逸之罪清清楚楚罗列出来，而后不仅要让百官知晓，也要让民怨沸腾的百姓知晓，这样朕杀了荀逸才有效果可言。”

“是。”魏籍重重应下一声，再无他话。

一旁的张召正一直低着头，表面不露声色，却在心里摇头苦笑。

张召正心内了然，他荀逸一介小小的议郎，哪里来的权利监管灭佛还耕这么大的事情？况且由士兵围耕田地还是皇上亲自下达的旨意。其实魏籍和皇上早就想想要除掉荀逸，这才趁着机会把黑锅放在荀逸的身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毕竟自古而今，皇权最大。

现在站在此地的三人对此事都心知肚明，不过谁也没有戳穿，短短几句话之间，荀逸这个千古罪人算是当定了。

张召正独自思量着此事，暗衬日后行事应小心为上，直到听见杨耀坤唤了一句：“张将军。”

张召正极速回神，行礼道：“回皇上，臣在。”

杨耀坤笑问道：“来长安这么些日子了，不知张将军是否适应。”

“有劳皇上关心。”张召正道：“臣一切安好，必定皆尽全力效忠朝廷。”

“听你这么说，朕放心。”杨耀坤说着转过身去，抓了一把身侧石头上放着的鱼食投入池塘中，看着池中红鲤纠缠争抢，又说道：“朝廷粮草和钱银之事正在慢慢解决，这两样东西，还请张将军不必挂忧。”

张召正兀自张了张嘴，却是未敢接话。

杨耀坤默然良久，又道：“朕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我朝廷之威容不得一败再败。”

张召正这才完全摸清楚皇上的心思，连忙道：“皇上安心，臣会竭尽全力令我北燕王朝兵强马壮。”

杨耀坤听着这话，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曾经活在父辈功荫下和母亲打压下的他，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自己的皇位了。

杨耀坤摆了摆手，魏籍和张召正便拱手退下，皇帝独自看着一生都只能活在这方池塘中的肥硕锦鲤，自嘲地笑了笑，转过头去望向身后月门，发现自己此刻又想儿子了。

小太子杨曦和许是和父亲心有灵犀，此刻正后花园外趴在陈铎的肩头望着他的身后，陈铎好言好语哄了半天，他也不愿意下来，后来陈铎心里一软就索性让他趴在自己肩头，再慢吞吞一步一挪地去找太子的乳母。

此生注定不会有子嗣的陈铎轻轻抚着小太子的后背，眼神温柔，用只有他和杨曦和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说道：“太子殿下，您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奴才努力多活几年，日后看着您继承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