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1 / 2)
气归气,即便气得茶不思饭不想,气得一整个脑袋疼,这个书也仍然还是要抄的,秦凰窝在屋子里气成一团,笔下的字糊得比王八还难看,打傍晚抄到三更天,也只不过完完整整抄了两遍不到,脑袋倒是一下比一下沉,最后终于被周公招了个安,一脑袋砸在案上,沉沉睡了过去。
秦凰这人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每每能让她好好睡觉时,她常常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后半夜,连带着绿萝也不敢睡,须得侍奉妥帖了才合眼,而真正真正不该她睡的时候,反倒是睡得安安稳稳,被人抬出去卖了都醒不过来。
譬如这回,这位在桌案前头熬“刻苦”了半宿的小殿下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甜,愣是活生生睡到日上三竿才伸个懒腰,睁开眼睛见太阳明晃晃穿过她床头的纱幔洒得十分惬意,愣了几秒,一个囫囵跳了起来。
绿萝正替她打了洗脸水进来,就看到秦凰大喊不好不好,一迭声地凑到她那张只抄了两遍论语的桌子前头,一筹不展地嘟哝,“完了完了这可完了,这才抄了一半没有,父皇肯定要说我态度不端正思想不积极……咦?”
她手指一顿,却在那本被她翻得卷了边打《论语》下头摸到整整齐齐的一叠纸,上书规规整整的楷书,这宣纸厚厚堆成一打,每几十张捆成一本,秦凰满腹狐疑地翻了翻,正正好好是十遍《论语》,竟连一个字也不差。
绿萝见她一脸还在隔夜梦里的表情,凑上来替她披上厚重一层斗篷,解释说,“这些都是昨儿殿下睡了,冯夫子来替您抄的。”
“冯折替我抄的?他……他这样好心的?”秦凰满脸将信将疑,又看绿萝一脸确凿的认真,给了自己一个说服的答案,“那他想必是知道昨日没有帮我在父皇面前说话,所以觉得愧疚。”
绿萝取了把梳子过来替她梳头,忍不住开口,“恕奴婢多嘴,可昨日夫子也说,陛下罚殿下抄书,并非因为不信殿下,即便昨儿冯夫子当真没有帮殿下作证,也无需替殿下抄这许多遍呀,这一抄便是一整宿,方才冯夫子刚走呢。”
秦凰也并不是不明白,原本只是想找个由头宽慰自己,听绿萝这一说,满腹的委屈如今掺进了点不好意思来,她愣了半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你刚才说冯折刚走?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绿萝不明所以,“才过了巳时三刻。”
“今日科考殿试,父皇的殿试是辰时一刻……他没有去殿试?”秦凰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这早几个时辰前的事,你说他刚走,那,那他肯定耽误了殿试的时辰啊!”
绿萝恍然大悟,悟完不禁瞪大眼睛不安起来,“奴婢竟忘了今日科考最后一轮!可奴婢看这冯夫子不疾不徐的,当他是个没事儿人,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虽是个不靠谱的,读书写字却当真很厉害,若今日殿试想必是要金榜题名的,”秦凰跌坐在她一方梳妆凳上,“如今可好了,冯相爷若知道了,不能冲进宫来掐死我,那也肯定得先把他儿子打个半死才作数啊!”
绿萝安抚她,“殿下别急,奴婢觉得这冯夫子再不靠谱,也不见得是个连殿试都能忘了的人,他今日有意在栖梧宫磨蹭,说不定……说不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呢。”
秦凰不明所以地支起脑袋来,“他能有什么考量?若非忘记,便是有意不去。”想了想确凿道,“无论是哪样,他都必定是要被冯相爷打断腿的呀。”
若不说这清河公主虽然能耐不大,嘴巴倒是一说一个准,她同绿萝这会儿惦记的那位冯夫子方打栖梧宫甫一回冯府,门口早早已有他吹胡子瞪眼的爹领一众家臣候着,老相爷盼了这许多日,不曾盼到他儿子金榜题名,却盼到打宫里的人来传,说他家冯小公子今日殿试连个人影也不见,气得一时浑身颤抖,念着“孽障”二字,抄起棍子就命人去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揪出宫来。
“你成什么气候,这骨头是硬了,殿试当前都敢不去,你倒不如今日便气死我这个老头子,掌管了冯家翻天覆地去!”这家法伺候的棍子又粗又长,实心填了泥,冯老相爷指令,下头的不敢放水,狠狠提了口气,手下分毫不留情地往冯折背上打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冯老爷子气得站不稳,“这冯家是镇不住你了!你是要倒头去反了天了!”
冯折咬了牙,一声不吭,既不认错却亦不服软,跪得笔直,他娘亲李氏此时才从七拐八绕的院子里得了消息,领着一群姨婆奴婢,冷着脸推开内院红木大门。
下头的人被李氏沉沉盯了一眼,吓得不敢擅动,李氏倒提了提嘴角,“怎么不打了。”
这位当家主母虽然严厉,却向来宠爱子嗣,此时这话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反意,下头的哆哆嗦嗦拜着,“这……这……”
“你们老爷为了区区一个殿试,一心想打死他冯家这条血脉,”李氏抬了抬眼,“打吧,把少爷打死,遂你老爷的愿。”
“区区一个殿试?你惯出来的好儿子!一天天就会走鸡斗狗不学无术,交那些个不成气候的狐朋狗友!”冯老相爷见下头的人被李氏震得双手发抖,索性亲自抢下家法棍子,点着冯折的脑袋训斥,“有几个脑袋挂在脖子上,还敢招惹到公主头上去!读了这许多书,竟连是非黑白都不明白!”
“读书?”李氏面上不动声色,她一向又凶巴巴板着脸,看不出喜乐,“读了什么书,你教他些什么,当我是聋了,一概不知呢?”
冯老相爷一吃鳖,“我教他治国之道数十载,还有错了?”
“治国,治的是哪国?”李氏死死盯住冯老相爷的眼睛,“儿时任你摆布,如今不过知进退有度,到底不是景国那个,生的儿子便是你冯相爷的弃子!”
“好好说这个孽障,又大逆不道,提她做什么?”这冯老相爷被戳了软肋,语气不悦,又将话头绕回冯折身上,“他今日敢蔑视君上不去殿试,明日荒唐无稽,捅出冯府的篓子来,你且哭去。”
“区区右相府,已然是个篓子了,须得他捅什么,”李氏不再理会,把冯折扶起来,见他一个站不稳,一时越发气结,“言相爷但凡说一句话,还有冯府在么?”
冯老相爷两手一背,“我为他好,倒是我的错了?”
“为了他好,还是为了你那位纯夫人好,”李氏冷哼一声,“你脑袋里想的些什么,也同我演戏。”
他二人对得一整个院子不敢抬头,冯折以为挨打容易,应付他爹也容易,可要对付他娘的难度实在太大,李夫人生于名门,打小的愿望便是要冯折成为兰陵城最正派,最优秀的公子哥儿——自然,这个愿景非但没有实现,如今还大有背道而驰的嫌疑,偏偏是隔壁言府的小公子蒸蒸日上,气得李夫人辗转难眠,越发阴晴难测了。
好在,冯家还是有个招人疼的,冯芸清见机行事,赶紧装出乖顺来安了安她娘的心,“芸清陪兄长进屋敷药要紧,天寒地冻,母亲快快回屋歇息,气坏了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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