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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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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夫人知她这一双儿女一条心,默默允了,扭头又狠狠剜了冯老相爷一眼,冯芸清生怕她爹一口气仍旧不顺,也匆匆忙忙拉着冯折打道回府,以免挨骂。

冯老相爷一时在气头上,下手实在没个轻重,冯芸清原本以为只是看起来十分疼,如今替冯折上了药才知道方才那一下打得多厉害,冯折原本就是个单薄的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在院子里还装模作样了会儿,如今进了屋,才终于忍不住吃痛,“这老爷子当真是要了他儿子的命……嘶,你是不是老爷子派来再折腾我一回的!”

冯芸清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动作,“你如今可当真是厉害,竟连殿试都敢不去,为了同老爷子斗,你倒是连大好前程都一并不要了。”

“你们这一个两个,还真是以为我只要去殿试便定能拔得头筹了?”冯折有些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得,即便这满朝才子都是虚设,你兄长我当真瞎猫碰上死耗子中了举,你就说说,按部就班照着老爷子替我铺的路走,你若觉得这是大好前程,我改明儿也替你安排一个?”

冯芸清压低些嗓音,坐到他身边那凳子上,“你知道老爷子同爷爷失利两代未果,担子一心全压在你身上,如今大景好不容易和柔然打开大楚的一道口子,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不想替冯家,替大景……”

冯折不听她说完,倒了杯茶装孙子,“我一个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这大景的才俊是死了绝,才能想靠我匡扶景室上位?”

“你别贫嘴,我还不知道你?”冯芸清瞪了冯折一眼,“你自小学什么都好,偏偏每回事关朝堂了便掉链子,你且说说,你是当真觉得如今这元徽帝十分好,好到能把三代的恩怨一并抛却脑后,做你的神仙小相爷了?”

想了想又说,“前几日孟将军还来呢,同老爷子说边境柔然蠢蠢欲动,保不齐是伺机而发的好时候,这二人也不知密谋些个什么,在屋子里闷了好半日。我看他二人商讨这些商讨了半辈子,也不曾商讨出什么来。”

冯折饶有兴致地问她,“我却不知景帝当年在位时,芸清可曾出生了?”指腹一面在案上微微敲过,又说,“四十七年前的恩怨,一个三代都扶不来的大景,即便再好,你我并不曾见过一日辉煌。”

“那你是觉得老爷子……是觉得这许多代忍气吞声,卧薪尝胆,莫不是都做错了?”冯芸清向来同她兄长心横一处,可唯独这件打他二人记事起便生出分歧来,兜兜转转许多年,也打成个解不开的死胡同,“即便大景当真不那么好,如今这大楚看似昌盛,实则也不过只是一副纸头架子,这几年来年年入不敷出日子衰败,里头是什么模样,你不知道吗?若能更新换代,保不齐……”

“更新换代若是儿戏何须这么多人几十年来苦心安排?”冯折脸上虽讨着机灵,可即便妄读多年圣贤书,论及此事,他也痛快不起来,“这天下才太平了几年,改朝换代说来容易,芸清,殃及池鱼,最终受苦的是谁?”

“百姓,我知道是百姓,每每说到此事你都是这样的道理,”冯芸清努力陈词与他争辩,“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总有人得付出些什么来,不然莫非真等这大楚坐吃山空,后代追悔莫及吗?”

冯折身上还挂着那结结实实一棍的痛,说这会子话,鼻尖已然沁出一层薄汗,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半死不活道:“芸清,你与阿爹都是心怀天下,志在百代,万民的人,都是很不自私的人。可我不是,我即便懂那些道理,也不觉得它们就一定是对的。”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可是单单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去拼上仅此一次,永不重来的性命,甚至几代人的性命,谁有资格去替他们作取舍,又凭什么要他们一世忠贞于某一个人的大业?你们都是不自私的人,可我……不是。”

冯折看着自家妹妹,有心揉揉她的脑袋,龇牙咧嘴:“我只想让你们能过得好。可如果为了‘大景’服务能让你们‘心有所往’的话,我觉得那也不错,只是别稍待上我了,敬谢不敏。再者,你怎么知道老爹就是这么‘心怀高远’而无一丝私心的人呢?方才娘提起那位纯夫人,你可瞧见他的脸色了?”

“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冯相爷呀。”

“这纯夫人原本也不是大楚人,甚至不是景国人,她一个稷国人,如今早早已经……你为何偏偏总对她耿耿于怀,即便是老爷子同她有那么一段,也是多少年前的风月了?”

冯折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明不白地笑了笑,“他们可不止区区一个‘风月’。”

“我不明白你究竟放不下些什么来,”冯芸清转了个话头,“谁年轻时没个喜欢的姑娘,皎皎同天上的白月光,莫说老爷子……”她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冯折,“您老人家今日殿试之前又是在哪个温柔乡里窝着呢?”

冯折装傻充愣,“我能在哪儿,自然是在文华阁偷懒。”又见冯芸清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你再编一句试试”的好笑和威胁,一时才想起什么来,“唐乔吟……我就知道这厮一来关心准没好事,成,你们俩都这般夫妻同心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嫁进唐府去?”

“你别装傻,你且说说你这一夜呆在栖梧宫做什么,”冯芸清理也不理他,凑近冯折些,眼睛滴溜溜地转,“我倒不知我这个兄长有这样的本事,这才区区几日,你再在宫中呆几日,做驸马爷可就是眼前的事儿了吧?”

冯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我听说老爷子今年的折子恰好不够交,你这张嘴再平白毁小殿下清白,我明日大义灭亲,替他参你一道大不敬也是成的。”

冯芸清讪讪地撇了他一眼,又正了正眼色,“不是,我是真想知道,我当你是一时之兴的,可你日复一日在她身边待着……冯折,你不会是真的喜欢这小公主吧?”

冯折觉得她问的这个问题太弱智,不太想答,索性装作没听见,提起茶壶斟茶。

“我认真问呢,”冯芸清抢过他的杯子,“这兰陵的名门闺秀多如牛毛,想嫁进咱们家来的人,唔,不说打这儿排到城外,打咱们家排到宫门口总是有的,我不是说这位殿下不好啊,可咱们家终究不能和大楚扯上太多关系,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即便你不愿意去做,避而不谈,总有一天……唉,算了,我只是觉得这小殿下除却娇纵放肆,其实实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到底喜欢她哪点儿?”

冯折看她的眼神更像看弱智了,可看她似乎是发自肺腑地好奇,冯折也就卸去一身端着的顽劣架子来,眼前仿佛又现起宫里那株浓郁的春色,比枝头融了雪的红梅更明媚。

很久以前了,那时他匆匆跟在他家老爷子后头端着架子上前朝听命,宫道冗长,一架拢着金丝纱的步撵从他们身边晃晃悠悠地过去,不知是位神仙作祟吹起的穿堂风,那架步撵略过冯折的时候,金丝的纱帐恰到好处地被吹起一个角来,一张小春棠一般娇俏的笑脸就这么轻飘飘地,落进尚且少年的冯折眼睛里。

那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绯红的华贵宫装,却抓着两根格格不入的糖葫芦吃得起劲,像只偷吃的小猫一样,似乎吃得满意,还牵出个要命的笑脸,吹皱一湖融雪春水,教人挪不开眼睛,向来不认为自己耽溺美人鬓眉的冯小少爷有一瞬哑了舌头。

不知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让步撵上的小姑娘发觉了什么,于是懵懂之间,她那双杏仁一样的大眼睛和冯折对在了一块儿,吃惊了一瞬,小姑娘熟门熟路地把糖葫芦藏到一边,狡黠的眼睛冲着冯折眨了眨,把手放在嘴边,分享秘密一般“嘘”了一声。

冯折没有来得及再做什么,他家老爷子已经拖着他往下匆匆一拜,满口责怪他的大不敬之罪都没有记进脑袋,在冯府里被按着脑袋读六国论,积压了许久阴霾难以消磨的冯折只记得糖浆的好看,果仁饱满,化了白糖蘸雪,还有那位小殿下想咬下去的嘴唇,都好看极了。

这是他们大楚最高高在上的那颗小明珠,没有家国大义和策论阴谋压着她的脊梁,有的只是冰糖的甜味和初雪的晴阳——冯折头一次觉得,这世上竟可以有人活得这么灿烂。

于是时过境迁,冯折支着脑袋,清明得似三月春下的青柳,眼睛里却写满温柔,“娇纵放肆,这四个字,哪个字不值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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