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景(1 / 2)
冯折有些错愕,一时又有些无奈,这个有恃无恐的一个小丫头,莫非是还没明白赐婚两个字的意思,又不知小脑袋里藏了些什么,就要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可他望向那个小姑娘时,却从未见她眼睛里有过这样透彻明白的神情,脊背笔直而认真,面对着群心怀鬼胎的兄长与臣子,不像是胡闹,“想必是父皇与皇兄方才这样贸贸然问岑之,他不敢僭越胡言,担心若是说了实话,成了大不敬之罪?”
说着钻到冯折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岑之,我父皇同皇兄才不是那样的人,你我二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冯伯伯兢兢业业为我大楚献下汗马功劳,我喜欢你,我父皇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表情夸张,一看就不是真情实意,冯折凑近她耳边,低如气音,“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招亲,你先陪我把今日这出过了,”秦凰偷偷在挽着他胳膊的后头拧了冯折一把,“怎么应对之后再议。”
冯折有些无奈,好一个胡闹的小殿下,可他偏偏喜欢的是她的胡闹……这也属于一种咎由自取,“殿下当真是个不计后果的疯丫头 。”
元徽帝见这嘴上说着“不熟”的“师生”,窃窃私语地却十分勤快,这下觉得这两个孩子有趣了,“冯折,公主所言可当真?你不要怕她这个小丫头,若她说的有半分杜撰,只管同孤说实话!”
冯折匆匆一拜,却被秦凰死死拉着胳膊,看她时那小姑娘也满脸无辜,好一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小无赖,秦凰瞪着大眼睛,理直气壮地替他答道,“父皇,凰儿虽然顽劣,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胡说八道,只是连父皇都说凰儿只是个小丫头,儿臣以为自己方才到及笄之年,尚且不应如此着急婚配之事,今日是大年三十,儿臣只愿为父皇献上一曲,不应当成为这新春佳节的主角,还请父皇与各位皇兄,不要拿凰儿打趣了!”
这原本是一桩插曲,元徽帝更只为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开心,以掩盖方才弹琴之错,公主婚嫁原本关乎一整个国家的命脉,即便她同冯折当真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又如何能肆意定夺?反倒是这一个两个拿亲妹妹婚嫁绑官场的儿子——元徽帝思及此处,难免冷笑,又听秦凰这样撒娇讨饶地一说,扬了扬手,“罢了,凰儿既然无心婚假之事,我大楚的女儿有的是英雄豪杰想要迎娶,晚几年出嫁也未尝不可!这新春佳节,应当放眼这一国和乐,拘泥于女孩子家的婚嫁之事做什么!”
秦凰的脑袋点得乖觉,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拉着冯折,匆匆出逃。
殿外夜色静谧,月光明亮,一整个皇宫的热闹都聚在了烨辰宫,处处都静得只有春虫躁鸣,离了那一片豺狼虎豹,秦凰终于觉得自己的心神归位,见冯折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己,反应过来自己还正大光明攥着人家的手,这才手忙脚乱地跳开了。
可冯折无动于衷,仍然有话要说似的,静静地看着她。
秦凰窘迫,“唐乔吟在梅花亭摆了一桌,说在那里吃酒的话看烟花最好看,耽误了这么久,酒菜怕是要凉了……”顿了顿欲言又止,“所以你要是有话想说的话,我们不如边走边说吧。”
冯折走近她,有些无奈,“我实在也不是这样一个迂腐多话的老头,诚然没有什么话想说,倒是小殿下如果想要一舒苦闷,我愿意做这个听者。”
秦凰脚下一停,“你不自称‘草民’啦?”
“小殿下方才慷慨陈词,让文武百官都知道你我二人情投意合,若再有人顺水推舟,我现如今可难保就是小殿下的未婚夫婿了,”冯折耍赖地笑了笑,“有小夫人这喜爱的特权,我还做什么‘草民’?”
秦凰一脸羞红,抬腿就走,却是带着笑的,“你……你烦人。”
她个子小小的,迈起步子来也慢吞吞的,冯折跨了两步便能追上,“我没想到小殿下今日会这样做,若今日来帮你吹笛子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小殿下也要同那个人作这出戏吗?”
怎么……有点酸味呢。
“换成其他人,我当然不会,可你不是其他人,”秦凰把软乎乎的手揣在兔毛手拢里,没听出冯折话里的酸味来,“我也不是作戏,即便今日父皇真的被他们说服,一纸婚约赐下来,我也是愿意的。”
冯折脚下一滞,头一回觉得这个总能让他运筹帷幄的小姑娘扑朔迷离了,可他心口那一点点没由来的酸,突然被铺天盖地的甜赶了个干净,他有耐心地问,“让小殿下后半生都要同我这个烦人的人在一起,小殿下也不怕呀?”
秦凰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其实我怕的。”
她扭头看了看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岑之,其实我和我哥哥,我父皇那些一兵一卒没有什么分别是吗,我以前以为我是不一样的,可是今天我才发觉,若是为了权利和地位,我也是随时会被他们加以施用的,是吗。”
岑之两个字让冯折心头一动,他想告诉她实情,一个不可置否的是字,可那样太残忍,太悲壮,他是舍不得的,于是只能温柔地问她,“小殿下为什么这么想?”
“我小的时候看那些话本,洗手作羹汤也好,叱咤风云也罢,话本里面的男女长相厮守,情投意合,我便以为这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基本的原则,可是长大一些我才明白,帝王将相身不由己,偌大的皇城与栖梧宫,人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有什么,可今日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的婚嫁与后半生,最终只能沦为哥哥或是国家之间相互博弈的牺牲品,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大雪呼啸而过,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冯折便替秦凰撑了把伞,顺着她的话问,“小殿下有什么想要的,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这十五年的每一个朝夕,都想要正大光明地读书写字,为家国策论直抒胸臆,看一看家国太平,踏一踏山河人间,”秦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好笑,我父皇说这些都不是一个姑娘该做的,他允许我走出皇宫,却永远将我禁锢在这兰陵城里。我不明白,这些事情为什么男人做得,我这个小姑娘就做不到,好比为什么男人能做官,女人便不行?我想为天下女子发出一声叹,可事实上我毫无用处,连爱我所爱都做不到,只能到了年纪,便迷迷糊糊地嫁给一个能够帮助我父王与皇兄们建功的人罢了……我不想做这样无谓的牺牲品,如果说一定要嫁给一个我素未谋面却要相守厮守一生的人。”
秦凰顿了顿,回头看向冯折,“那我更愿意嫁给你。”
这个念头是对的,或者说,看似是对的,可即便是我又如何呢,我又何尝不是分身乏术,要被人用来算计你的个中之一。
冯折叹了口气,迈到秦凰跟前去,这才发觉小姑娘眼圈红红的,这件被他们津津乐道的“趣闻”,实则戳中了她藏了许久的无可奈何,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无可奈何,冯折弯下腰,好声好气地同小孩子讲道理一般,“小殿下很好,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本事的小姑娘,心系天下,这一点都不可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