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冬祭·大音靡靡（1 / 2）

枫叶红火了三旬，风雪悄悄然吹入山谷，凛凛凄凄。钟瑶像往常一样开了铺子，真冷，他拉紧银狐皮毛的斗篷，咳嗽被寒风裹了去。今年冬天他意外地受了风寒，一咳就是月余，可即使是病痛折磨也熄不灭他想出去的心。钟瑶望穿冬雪，没能在灰茫一片中看到外来的商队，连拜山的人也不见踪影，神色难免黯然。

突然一只青翠的鸟儿从铺子旁的雪堆里扑腾出来，砸落在他肩头。豆大的眼睛盯着钟瑶冻得有些发紫的耳根，小脑袋凑近，青黑的绒毛上挑出了一缕赤色，微微碰上冻僵的耳垂，接着一口啄了上去。

“……”

尽管耳朵冻僵了钟瑶还是感觉到强烈的刺痛感。他捂着耳朵，将肩膀上的绿毛畜生撕下来。

大眼对小眼，那畜生一脸无辜，黑豆的小眼里甚至还有点被钟瑶龇牙咧嘴吓到了的惊慌。

钟瑶觉得这翡翠鸟很是熟悉，想了半天才忆起来当年他将一处山洞让给了坐窝的翡翠，中途还送过去一些虫鱼谷粒，这翡鸟莫不是那对的孩子?

他严肃的顶着小畜生：“你从何处来？”

“……”

算了，和一只不通人语的鸟兽说什么，不过看样子这鸟儿冻的快要傻了。钟瑶把翡鸟粘了冰雪的羽翼敷上生疼的耳垂，自己解解痛楚，也给畜生升升温。

“钟瑶哥哥。”彩霞的声音自山脚下响起。光阴的力量真是惊人，转眼间，那个扎着两个辫子成天跟着他后面转的小女孩如今早已识世许多，少女的身段也初现窈窕，一身鹅黄的袄子，从白雪覆盖的山路上飘来。

“这么大的风你怎么站在风口啊。诶这是什么鸟？好生漂亮。”她看到了此时斗胆停在钟瑶肩头的翡鸟。可不是嘛，翠生生的两翼，漂亮的翩羽，在万物失色的冬天十分醒目。

“这是只冻傻了的翡翠鸟。”钟瑶摸了摸肩上的鸟儿。

“我能抱抱它嘛？”彩霞将手伸过来，一脸期待。

“小家伙，过去。”钟瑶抖抖肩，赶了半晌，那鸟儿却不情愿的嘤咛着，直往他的颈上埋，差点钻进衣襟里。

彩霞掩面一笑：“看样子它不愿离开你。外面风大，你且进屋去吧，我娘给你熬了驱寒的汤药，让我给你带来。”

西山老人还在睡，彩霞动作轻手轻脚的，将药倒在碗里，知道钟瑶不喜药的苦味，每次还带上两粒药铺里腌的果脯。

“之前腌的梅子没啦，这枸杞子也是甜的。”还不错，草药的腥苦味淡了。见肩上的鸟儿探头探脑，便拣了粒给它，吃的倒是欢快。

“你成日在我这里转，小心你的三哥哥吃醋。”

“三哥才不会呢。”彩霞脸一红，“我刚从他家过来，这枸杞就是他前两日进山采到的，让我带来给你。对了，余大姐让我来问问捕兽的夹子什么时候能做好？昨天雪大没法照看，今天一早又少了一只青尾锦鸡。”

入冬了野兽没得吃，便下山偷食，余家养的鸡常被叼了去，便托老人给他们打捕兽的兽夹。兽夹的矿石三伢子帮他搬到了铺子，再加把劲，没准能在冬节前将东西打出来，鸡也能多保住几只。

“快了，我再多帮帮师父，争取在冬节前打完，毕竟之后我就不在了。”

“钟瑶哥哥……”彩霞满脸不舍。

“呦，小彩霞也在啊？”铺子的兽皮门帘掀开，漓邱的长老走了进来。

“呀，长老爷爷怎么来啦？”

“冬节要找上祭的人了，但这几年城里年岁合适的没几个，本来定好是余家二伢子的，这不……”长老接过钟瑶递来的热汤，叹了口长气。

“您不会是想？…”

“彩霞啊，余家三伢子在山下摘白菊呢，这几日就要装点钟山祭坛了，你们俩可不能延误了啊。”

“啊，我都忘了，三哥还在等我呢。”

彩霞把汤药罐收好，披上斗篷：“那我去忙了，钟瑶哥你把火生大点，中午别忘了吃饭。长老爷爷，我走啦。”

“一晃眼，都十几年了啊。”长老唏嘘，“那年春天，山上下来的人说天池边上多了一个奶娃娃，我们只当是暂且走失的，没成想你在钟山一住就是这么久，连我们这些世世代代靠着钟山过活的，也比不上你与东皇钟日日处在一块的亲近。”

“我还记得第一次下山时镇上的人把我送到您家里，吃了整整一框枇杷，真好吃。这么多年了，再没那么甜的果子了。”虽然之前一直独住在山上，但是成日往漓邱跑，东家转转，西家走走，到处蹭饭吃，也算大半个漓邱人了。

长老笑了起来，脸上皱纹都像是在跳舞：“还记得有一年，也是冬祭，我们想着，小瑶自小生养在这片水土，算得上是漓邱人，又生的这么这么标致，跟天人似的，去上祭多好啊。但是那时镇里有大户想让自家小子出风头，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他端详着钟瑶，“但是今年实在是没法子了。”

余家二哥不久前在炎族的祝融火中去了，镇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就商量着来找钟瑶。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漓邱变迁良多，这个少年却一直都在，大火中还救了漓邱数十人性命，又跟着西山老人学手艺造福百姓......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好。”钟瑶应了，漓邱算是生养自己的地方，走之前总要做些事情来偿这份恩情。

漓邱的冬祭是祭拜钟山，感恩东皇降福泽佑漓邱万物，纵使外面洪涝炽旱，漓邱仍然风调雨顺，不受牵连。

祭典从漓湖的祭坛开始，游行至钟山天池结尾。漓湖当中有一处绘着神纹的石台，四季里有三季会被漓湖水没过，仅剩冬天才露出冰面来。石台不知是何时便在那里了，上面的神纹也不知是哪里传下来的纹样，但当真好看的紧，云雷卷草，猛禽叱咤。

这几日已有人开始将祭坛装点起来了，铺上丰收的五谷，菖蒲、桔梗做衬。用浆果和汵石染出黑纱，挂在祭坛旁待寒风吹干，城中手巧的女子会用金线绣上祭坛上的神纹，做成祭子的衣衫。钟瑶看见彩霞和阿三正把采来的最后一季山菊布在祭坛四周。山菊很美，却比不上正同阿三说话的彩霞——面上掩着的那一抹娇羞神态。

经过那场大火后，漓邱人显然对神明更加敬畏，认为这乱世之中只有靠东皇的保佑才能护得一方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