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灿烂之夜(2 / 2)
卖气球的姑娘慌乱起来,支吾了半天才确切地说出十五元这个数。白亦清用手机付了款,然后在小姑娘呆滞的目光里,将那个装满粉色和白色羽毛,并且闪着粉色小灯的气球系在了楚江淮手上。
“诶你干嘛?”楚江淮一脸迷茫地看着那个气球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白亦清冰冷的手指在系绳子的时候轻轻扫过他的皮肤,像是带着寒意的羽毛或是露水,不着痕迹地落在他的手腕上。楚江淮只觉得一阵酥麻的痒从手腕传递到四肢百骸,一时间比那个姑娘还要呆滞。
“你真的很烫。”白亦清俯**来,在楚江淮耳边说。
这下那阵酥麻的发源地变成耳朵了。楚江淮腾地红了脸,好在他站在阴影里,脸红也不是十分明显。
那句话带着十足意味的挑逗,充满诱惑却又万分危险,就好像银蛇缓慢地游过,所到之处浮起大片冰凉遥远的雪香。他缓了几秒才明白白亦清说的“烫”是什么意思,白亦清再强大,归根结底还是妖,遇见赤阳这样沸腾的血脉,当然会觉得炽热。
楚江淮忽然就沮丧起来,像个忽然失去活力的大型犬。他看了看手腕上让人啼笑皆非的粉色气球,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白亦清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不时地斜着眼睛看将近一米九的楚江淮顶着个粉气球走来走去。
“我明天准备和魏苓去一次王云临的官邸......现在已经不叫这种名字了,算是旧址吧。”楚江淮耷拉着脑袋,有点闷闷地跟白亦清报备:“我总感觉王建川这一帮人和赵文远脱不开干系,调查清楚也是好的......还有许珊的事情。”
“你在不高兴。”白亦清打断他,挑起的眉梢带着一点轻微的不满:“你明天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现在,你和我在一起。这个晚上,你必须专注在我身上。”
“???”楚江淮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得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立刻遵命。白亦清今天有些奇怪......有点莫名其妙的任性。但是就好比你走在路上遇见一只小猫蹭你的脚,任性也是无法拒绝的可爱的任性。楚江淮对今天这种路数完全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妖的形态,还以为你会是那种很严肃的老古董性格。”楚江淮吐吐舌头:“就是那种美国队长一样的,你知道吗,正义与真理的代言人之类的。”
白亦清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描述有些抵触:“虽然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以比较严肃的形象出现的......但是我哪里都不像像那个金毛肌肉男。况且我现在依然很严肃。”
他敛去笑容,直视前方,那种冰冷和严峻立刻四溢出来,让他的气质瞬间变得孤绝而高傲。
楚江淮注视着他欧洲人一样深陷的眼窝,淡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眼睛上,就好像漩涡一般的深渊从黑暗中凝视尘世。然后他在身边的行人有所察觉之前笑了起来,那层假面自然地回到他身上,几乎让楚江淮觉得他得了精神分裂。
仔细想起来,除了以妖的身份刚刚见面时那几句老妈子似的“楚江淮你不要命了”还有“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让他觉得白亦清是个苦情剧男主角,他后续的种种表现都在表达这个妖怪的懒散,狡黠和冷漠。
他和楚江淮是一种类型,却又完全不同的人。他们同样喜爱掌握主动和展露计谋,但楚江淮是隐匿的狐狸,将猎物控制在自己的范围之内;白亦清大概是猫,他甚至懒得控制猎物,反正猎物会自己上门,要不要亮出爪子全凭高不高兴。
“你就一定要笑?不累么?”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了。病人喜欢。”白亦清耐下性子回答:“而且友好的外表可以省去很多的麻
烦。”
楚江淮对此深以为然,他混迹各种场合多年,早就明白一个“交朋友”的态度在事情的处理过程中占有多大成分。白亦清活得更久,就更能理解这个道理。
“我到现在还没问过,白医生,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啊?”
楚江淮拽拽气球的绳子,防止晃晃悠悠的球刮到别的路人。白亦清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几秒钟,给出了个完全不算回答的答案:“我不是茶叶。茶叶太脆弱了,除了极少数的古茶,能成妖还能修炼的茶叶基本为零。”
“不想回答就算了。”楚江淮表示可以理解,但是并没有放弃继续叫白亦清茶叶精的想法。他刚想问下一个问题,一句话在嗓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还是没跑出来。
他想问白亦清为什么要接近自己。但是他真的有点怂,在这个问题面前,他总是有种小心翼翼和诚惶诚恐。这种情绪在楚江淮身上是百年难遇,但他此刻就是担心,他不想问,大概也预料到问出口也不会得到回答。
所幸他们已经走到江边了,辽阔的景色总是能一瞬间抓住人的视线,他们在江堤上站定,目光落在深远的黑夜里。
江堤前的小广场上有防洪纪念塔和音乐喷泉,最近有一些小乐队在附近表演节目,所以比起江堤上更加人声鼎沸。
即使是夏夜,水边的风吹起来依旧有些冷,他们沿着长长的堤坝走过,耳边是风送来的音乐声。灯光在这尽头已经消珥了,绵延无尽的黑暗里,只有反射着月光的水波拥有颜色,破碎的光影离散聚合,像是成千上万只镜子的碎片。
这样的夜晚太不真实了。那些阴谋,邪术和无穷无尽的黑暗的谜底都在江的另一边,他们在对岸,享受人世间繁盛的生机。
有些冰凉的水汽里,楚江淮比常人更高的体温是唯一的热源,他仰起头,从流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的月辉涂抹在他扎起的头发上,似乎在叫他不要忘记回到另外那一边去。
“谢谢你。”他对白亦清说。在空旷的江流面前所有掩饰无所遁形,他的声音中疲倦和痛苦是那么浓烈,浓烈到让风都静止,但他的谢意又那么真诚。
白亦清简直无法理解这具朝气的身体是如何积累了那么多疲惫的,又想知道楚江淮究竟想谢些什么。他想说些什么略过这个话题,但他看见楚江淮忽然抬起的眼睛,浅香槟色的眸子亮若繁星。
此时是浓重的,沉沉的黑夜,但光格外偏爱他,因此便照亮了他的眼睛,让世间万物从他的眼里生长茂盛。
白亦清忽然觉得无所谓了,他凝视着黑沉的江水,悦耳的声音迎着风飘散而去:“我不需要谢谢。如果你真的很想谢我,就向我兑现你的承诺。”
他像一个真正的神明一样说出这句话,那轮妖刀一样的月亮从层云之后显现出全貌,骤然倾泻的光辉将水面刻成白金色的浮雕。楚江淮眺望着江水的尽头,眼底跳跃着水波一样的光影。
“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徙之抗迹。”
《九章之九·悲回风》。
“这是怎么起的垃圾名字......”楚江淮文艺地喃喃了一会儿,忽然回复了欢脱的样子:“从这种楚辞里面选名字,我这辈子不悲死才怪。”</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