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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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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扬花庄园已经生活了十九年,娘说我已经是她见过的最卓越的杀手了,我的剑术甚至丝毫不逊色于当年初入江湖意气风发的父亲。此时的娘已经年老,可是依然没有荒废了她的剑术,她出剑的速度已经比当年慢了许多,曾经一头泛着红光的长发此时有一半已经银白,我有时候看着娘半白的头发已经挽不住她的碧玉发簪。可是她只有四十岁,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疼。我轻轻地问娘:“娘,你能不能告诉我父亲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照顾你?”

娘听到了我的问题神色更是黯然,她用纤细的手腕支着尖细的下颌,一双凤眼因为早年过多的流泪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我和你的父亲之间就是个错误,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扬花,十九年来我从不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你会不会想他?会不会怨娘?”

我想我的父亲,十九年来我从来就是一个没有爹的孩子,可是我从不敢在母亲的面前说。我从来都不怨娘,我看得出她有自己不能言说的苦衷,我试着问她:“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他是否还在人世?”

或许是我问的太快,或许是我一下子问的事情太多,娘的目光一下子像是没有了焦点,陷入一片空荡荡的迷茫。她的声音并没有随着她的容颜一起老去,依然如我儿时一般,带着少年绮梦一样地回忆:“你的父亲叫做花承。他曾经和娘一样,是扬花庄园最好的杀手,他如今大概还在人世,只是他在大漠,他在大漠和我的扬花一起生活……”

娘的神情已经痴怔了,我就在她眼前,她却说她的扬花在大漠。可是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了父亲的名字,我日思夜想了十九年的父亲原来叫做花承,他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束着高高的发带,在漠北的寒风里想念着他的孩子。他远在大漠,会不会也会为了扬花庄园的存亡而像我一样夙夜担忧?

我已经有很多很多个夜晚无法进入睡眠了,江南的梅雨季节是最潮湿的时候,连绵的湿雨使一切变得朦胧。扬花庄园曾经是江南最富庶的庄园,沃土百里连绵,五月份水稻开花时漫天扬花飞散,那是一年富足的象征,故而叫做扬花庄园。

可是如今的扬花庄园早已经不复往日,这一年雨水不足,五月的空气里已经没有了花粉飘散的气息,无数在扬花庄园生存的杀手用血肉之躯保护扬花庄园终不可以维持的安宁,空气里弥漫开血肉撕裂的气息。娘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在曲水旁空空地挽着半是苍白的头发,已经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是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唱着老掉牙的《阳关》:“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道祖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至深,情至深,情义至深,不忍分,不忍分……”

那时候我不知道娘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她因早衰而半白的头发甚至都没有令我想到绝症在她身上的降临,我依旧把她当做我心里唯一的依靠。我总是在扬花庄园又一个杀手因为保护庄园而死去的夜晚反复地在娘面前流泪,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是别人口中无所畏惧的杀手扬花,我的心里都是对未来深沉的恐惧。我多怕这个百年的庄园就破败在我和娘的手里,那是我们一生都不能饶恕自己的过错。

娘只是在烛光下静静地看着我哭泣,用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扬花你不要哭,扬花庄园的衰落并不是你的过错。”我抬起头不解的望着娘,娘轻轻摇着头,声音已经嘶哑了:“时势使然,非战之罪也。”她说完这句话低下了头,仿佛是沉思了很久,眼睛里泛出泪花:“要是你的父亲在江南,他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不会责怪我没用。”

我扑上去抱住娘,我抱着娘枯瘦的腰身跪在她的身下,我听到我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喊:“父亲到底为什么不回江南,他到底在大漠做什么,他真的这么狠心吗,他为什么不回来救救我们啊……”娘同样无力地抱住我,用手掌抚着我的后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连她一贯平静的声音里都微微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明天的寅时,来曲水边等我。我让你去找你的父亲。”

我十岁起与人比剑,从三流的剑客开始,一直杀到江南杀手的顶峰。娘说我生在杀手的世间,就要见见高山、见见天地,我自认见过高山,也见过天地。当有一天我已经成为江南最卓越的杀手的时候,别人见我也如一座高山了。可是扬花庄园真正的高山并不是我,而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就曾经用一把断月剑为扬花庄园开拓了千顷疆域,这就是我娘扬初。

此刻的扬初已经老了,她的眼中也难以找寻到一丝当年意气风发的神采。她还是临风而立在曲水边,长长的发丝整齐地挽起,她说:“扬花,如果你可以战胜我,你就去找你的父亲吧。”我正在犹豫之时又听到了扬初伴随着一声剑啸的声音,她已经拔出了断月:“扬花,出剑吧。”

这时候杀手的直觉已经告诉我不能再犹豫了,于是我拔出手中的乌啼剑向她攻去。我没有想到我如今竟然能在她的手下轻松周旋十一个回合,我不知道是我的剑术更胜从前,还是她已经真的老了。在第十二招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了娘剑法中的一个致命破绽,而这个破绽是她曾经教过我绝不能犯的,她的咽喉前竟然没有一点防御,我的乌啼笔直地冲向了娘的咽喉。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秒我将看到的是扬初颈部巨大的创伤和飞溅的鲜血,我看到娘在剑光面前已经闭上了眼睛。

可是我怎么可能杀我娘,我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剑控制在她咽喉半寸之外停了下来。娘缓缓睁开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水,她昔日美丽的凤眼因悲伤而低垂:“扬花,你赢了。你将剑停在别人咽喉前时的表情真像你的父亲。原来十九年前的约定,我们终究是谁也躲不过的。扬花,我的扬花……”

“去吧,去漠北找寻你的亲生父亲吧。只是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你在路上很可能会遇见一个和你同名叫做扬花的杀手,当你看到她时,不要犹豫,一定要杀了她。只有杀掉那个与你同名的扬花,你才能继续做扬花庄园的主人,继续以你的力量守护我们的扬花庄园。”

“扬花,在江南你已经是最顶尖的杀手了。但是你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了漠北你很有可能会遭遇更加致命的暗杀,与人对战时你切不可轻敌,更不可怯战。尤其是你与那位和你同名的杀手对决时,一定不要手软。”

“去吧,扬花,去漠北找你的父亲吧。你已经盼望了十九年,如今终于不得不去了。”

我甚至还没有明白娘话中的意思,只感到柳枝滴下的露水沾湿我衣袖的清凉和娘深切的无奈,天空中日影明灭,光明将出。娘最后留给我的是一枚用青玉为瓶装着的药膏,里面放着的是娘在无数个夜晚采集、配制、研磨调和而成的金疮药。她行走江南数十年,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也用过各种药膏,只是这一瓶她从不舍得开封。他将青瓶药膏放进我的手心低声道:“这瓶伤药你留着护身。”

在送给我伤药之后娘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甚至还没有问娘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那个和我同名叫做扬花的杀手我才能继续掌管扬花庄园,也没有来得及问清娘心里的无奈到底因何而起,娘就已经转过身去向她的房间走去了。她的背影很快就已经不见,我听到她的声音和她长长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她在唱歌,唱的还是她唱了一辈子的《阳关》。

“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道祖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情至深,情至深,情义至深,不忍分,不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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