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2 / 2)
小伙见他纹丝不动,顿了顿,小心的把泥土放到地上,拍了拍手,自行去背包里找玻璃瓶,再反身把泥土一点点装进瓶子里。
“钟哥,你为什么要往京市寄泥巴呀?这泥巴有什么好稀奇的。”
“我要把走过的地方,都寄给我心爱的姑娘。”说着,钟煜无比沧桑的吐了一个烟圈。这种酸不拉几的句子和故作潇洒的姿态要是给郁南歌看到,一定会给他一记白眼。但在这藏族小伙儿眼里,还是很酷的,于是他开始真诚的替他钟哥出主意。
“那多麻烦,你直接把她带在身边不就得了。你去哪儿她跟你到哪儿,多自在。”
“我是一个习惯流浪的人,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咱就不能祸祸人家对吧。”
“说的也是。不过钟哥你这么英俊潇洒,风趣幽默,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小伙儿搜肠刮肚找了两个成语来形容钟煜,自觉十分贴切,满意的看着钟煜,期待着他夸自己的汉语有所长进,却等来了钟煜的一声叹息。
“最念念不忘的,往往是那个求而不得的人。”钟煜微微叹气,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对他来说不过只是过眼云烟,万千的姹紫嫣红哪里敌得过一个许婧,这么些年来,她是他心里唯一的一片净土。也不知道她这么个文静纯良的姑娘,怎么就跟郁南歌这小蹄子混成了死党。
“扎西,如果你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姑娘,你会抛下一切跟她在一起么?”
藏族小伙扎西停下往玻璃瓶里装泥土的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嘿嘿……要是碰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我肯定一辈子都跟她待在一块儿。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钟哥,你怎么就不能跟你那姑娘一块儿待在京市呢?京市多好,国际大都市,我真希望有机会能去见识见识。”
“想去京市还不容易,我下周去香格里拉拍片,得待一阵子,完了就回京市。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么,跟着我一起吧,这段时间你在拉萨也帮了我不少忙,不如我直接聘你当我正式的助理得了。”
扎西听他这么说,两眼放光,“真的吗?钟哥,我能继续跟你一起拍片子,一起去香格里拉,去京市?”
“没问题啊。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拍拍小片儿吧,收入说不准。我要是吃糠咽菜呢,你就得跟着我吃糠咽菜,我要是能吃上肉了,绝对少不了你的汤喝。”
“没关系钟哥,我好养活,不用顿顿吃肉喝汤的”,扎西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就是饭量有点儿大……”
“哈哈哈哈哈!”钟煜放声大笑,放下摄影机,大力拍了拍扎西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看着扎西乐颠乐颠的跑去将泥土寄走,钟煜掏出手机,从刚才拍的几张照片中,挑了一张发到微信群里,然后又补上一段文字。
长椅上的郁南歌在睡梦中觉察到了包里的震动,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见是大钟发来的信息,也不打开细看,将手机扔回包里又兀自睡去,继续追寻梦里那对俊美青年的踪迹。
此时,在相隔大半个中国的京市CBD高楼里,一个面容淡雅精致的女人,也拿起了手机查看新信息。
——大钟:西藏的拍摄接近尾声了,下一站,香格里拉。
许婧打开了群里的照片,仔细欣赏着里面明媚的阳光、肃穆的建筑和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喇嘛,嘴角渐渐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回复到群里,然后便收起手机,看了一眼窗外深陷雾霾的城市,又回头开始工作起来。
松赞林寺前的长椅上,郁南歌包里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
——婧子:大钟,去了香格里拉帮我好好照顾南歌。
郁南歌没有再理会手机的震动,睡得更沉了。不知过了多久,小狗过来张嘴咬住郁南歌的裤腿,用力往外拽了拽。她这才悠悠的醒过来,揉了揉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梦境里青年男女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经意间,她瞥到刚才在台阶上作画男人的背影。就在视线的右前方,男人仍在专心作画。依然是她最初见他时的位置和姿势,旁若无人的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男人的视野前方是拉姆央措湖,湖后是大片焦黄的土地。初春的香格里拉,草木大都枯萎着,有少许针叶植物在黄土地上呈现出微微的一抹墨绿。再远些的地方,隐约可见山巅的层层白雪。
这土黄色调的枯木景致实在是单调了些,以致于游客们拍照时纷纷选择记录下松赞林这一面的特色建筑,鲜少有人拍下另一面的枯黄土地。那男人却对着这片土地画了许久。
郁南歌想知道他在画什么,于是悄悄走到男人身后,默默欣赏他的画。画里确然就是这湖景和群山,笔触简单而传神。再仔细看,这画中似乎比眼前的实景还多了些东西。湖边的草地上,画笔简单的勾勒出了一个几何图案,像是一栋大型建筑。
她想再往前凑近一点,以便看得更清楚。抬起右脚,往下面一层台阶跨去。迈出去的腿还未落地,脚下突然窜出一只狗来。便是刚才南歌喂过那只,此时想是又饿了,上前来嗅她脚尖。
郁南歌生怕踩伤了它,急忙把脚收回。此时身体却已然前倾,无法平衡,整个人腾空往前扑去。突如其来的头重脚轻之感,让郁南歌下意识的在空中划动了几下手臂。但这并没有让她站稳停下,她的身体还在加速的往下蹿。
望着脚下这100多层陡峭的台阶,她的脑海中骤然闪现出一个画面:京市车水马龙的街边,交通灯由绿转红,郁南歌似是没见着一般,仍往马路中央走,车群急急向她涌来。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害怕,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危险环境发出预警的条件反射,她甚至开始想象自己被撞飞后,飘在空中那一瞬的自由感和解脱。终于还是婧子及时将她死命拽回,才未使她葬身于来往的车轮之下。而幸存的她站在路边,只觉得京市的雾霾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空气里满浸着好似烧秸秆的味道,压抑得让人胸闷。
这一次,在香格里拉松赞林寺前的台阶上,郁南歌想,终于不再有人拦阻她,去追寻这种飘荡在空中的自由和解脱。
看着眼前悠长的台阶,她满足的一笑,不再抵抗这种失重感,放任自己的身体就此往下跌落!
她幻想自己是一颗肆意飘散的水滴,依着自己的心意在空中飞舞,然后幻化成冰晶,重重的砸到地面,摔成七零八落的碎片,最终将血与肉都深深的溶进这片土地里,从一种虚妄回归到一种真实。
仿佛终于寻到了归宿,她释然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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