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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篇](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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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着呢!记着呢!等回家了再吃!弟妹们也没吃过这种好东西。还有你奶奶,抿一抿也能尝个味儿。”

“小妹是个淘气鬼!我长大了才不要娶这种女人!”

“胡说什么呢?你小妹呀,我和你娘已经给她定了门好亲事,长大了就嫁到县城里去享福咯!”

“真的假的?谁家看上她了呀?一个光着屁兜的小丫头!”

“你这小子!”

“我呀,长大了要娶个刘叔家媳妇那样的大小姐!可好看了!娇气些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干活。”

“哈哈,人家平常哪看得上你,不过呢,现在外头乱得很,也没准……”

父子俩的欢声笑语远远飘进云棠耳中,云棠垂眸,手指拂过琴身。

一层淡薄黑气随着日落,将村庄笼罩。

北池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一群黑色的鸟从田野上飞过,停在村边的一颗老树上,他被吸引了目光,眼睛追逐着飞舞的小鸟,然后看到了坐在老树下的人。

天与地都是黑的,唯有这个人散发着微光,像指引迷途羔羊的明灯。

北池充当了那只羔羊,欢快得哼着小曲儿奔向明灯。

“你从哪儿学来的曲子?”云棠侧眸看向他,失踪低垂的眼眸抬起,自村庄一掠而过。

“一个小姑娘教我的,好听吧?”北池抬手抓住一只停泊的小鸟,那鸟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慢慢地,小鸟化成一阵烟雾,从他手中飘走,又在树上凝聚。

“好听。”云棠起身,走向与村庄相反的方向。

“是曲子好听,还是我哼得好听?”北池狡黠地问道,没问他为什么不去村庄了。

有些事不必明言,道行深了,一眼看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听你哼过。”云棠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回道。

“那就是我哼得好听了!哎呀,我在音乐上蛮有天分的嘛!你要不要教我弹琴?嗯……这儿有现成的古琴呢!”北池意有所指。

“我只会安魂曲。”云棠道。

两人渐行渐远,村庄里不知是谁在笑,笑声凄惶,随风而逝。

刘老太命运多舛,她年轻时曾是县上一户富商家的女儿,可惜家道中落,不得已嫁到乡下。婚后她生了三个儿子,每个都跟他们的老爹一样憨厚老实,刘老太为这三个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

大儿子和二儿子娶了隔壁村的女孩儿,都是勤劳肯干的,还接连生了几个大胖孙子,真是叫刘老太心花路放。

一日同村老妇上街赶集,竟从县里带回来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生养的,据说是家里遭了难,便被家人卖了出来,真是叫那老妇捡了个便宜。

刘老太脸上笑着恭维,心里却将那女孩儿挑剔得体无完肤。

还不如自己年轻时的样貌身段。

刘老太这样想着,心里平衡了很多,只是午夜梦回,想到小儿子快到成婚的年龄了,不免有些焦灼。

过得几日,听说那老妇家的新媳妇跑了,得亏村人眼尖看到了,这才捉了回来。老妇气得破口大骂,扬言女孩儿是她花了多少匹布买回来,便是自家的家产,岂能容她跑掉,必须要给个教训。

旁边听了这话的村人随口给出些建议,果然那女孩儿后面便不再跑了,还生了个胖娃娃。

后面天灾不断,村子里死了不少人,女人小孩体弱,死得就更多了,剩下下男娃娃孤零零的,也没个成亲的对象。刘老太那个悔啊,早知道就给儿子定个娃娃亲了,只是那时候家里面穷,没钱,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也还是因为天灾人祸,有不少遭了难大户人家携妻带口地跑,跑不了,便把多余的人扔下,倒是便宜了这些乡人,反正没吃的也是饿死,还不如入了咱村,好歹还能活下去不是?

刘老太就是这样捡到三儿媳妇的。

那女孩儿说她爹是大官,她是跟着家人南下去爹爹所在之地汇合,没想到中途遇上了山匪,惊乱之中跟其他人走失了,才进了这村子,她拿出银两给村人,当是她和侍女休息一晚的食宿费用,还请他们天亮了将她们送到最近的县城里。

村人们才不信呢,要是大官,能把女儿弄丢?肯定在说谎!

来了咱村就是咱村的人,既然是咱村的人了,身上的东西自然也就是村里的财产了。

族长拿了银两,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这样啊,现在外面乱得很,要不你们就留下来吧!瞧瞧我们村的儿郎们,个个身强体壮,吃苦耐劳,亏不了你们!”

又转头指着刘老太说,“唉,你家三儿不是还没成亲么,这小女娃子不错!”

刘老太从未觉得族长如此可亲过,她脸上的褶子便也跟着笑开了。

屋里一片欢快气氛,没人在意两个女孩子大变的脸色。

刘老太看着女孩子被套上自己曾经穿过的那套嫁衣,恍惚了一下,忽然想到自己出嫁那年。

哎呀,儿子比他老爹有福气,娶了个官家小姐呢!

刘老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她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村里的王老二,一个匠人,偶尔会帮村里人补补墙什么的,那张昔日亲切的脸现在却变了副样子,眼角吊着,嘴唇一张一阖,露出两排大黄牙,“你是我家买下来的,就是我家的家产,我还指着你给我生俩儿子呢!敢跑?我链子呢?”说着,一个冰冷腥臭的东西套上了刘老太的脖子,她又惊又怒,张口就骂,被王老二一耳刮子抽得晕头转向,拴在了院门口,她愤怒的大叫,拼命挣扎,但是来往的村人却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好似在看一场好戏。

也的确是好戏。人天性就喜欢看热闹,反正事不关己,为何不给生活增添点乐趣呢?

刘老太越是气愤,村人越是笑得灿烂,叫刘老太心生惶恐,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跑了!跑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村人们顿时像大雁转了向,往村口飞去,有人顺势就拔起了插在地里的锄头,赶着去帮忙。

刘老太往前一蹿,身上的束缚不翼而飞,有人推搡了她一下,口中喊着:“跑了!跑了!”

刘老太被裹挟在人群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人人脸上都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大概觉得是要做什么好事,于是便化被动为主动,拼命往村头赶去。

人群中看到王老二被压在泥土中,拳头棍子不要命似地砸在他身上,刘老太一看便笑了,“哟呵,你不是挺能吗?”

“打死他!”刘老太高喊道。

“打死她!”

“打断她的腿!”

“还是栓起来吧!正好我家那条大黄狗死了,链子扔在那儿没用。”

“有一就有二,干脆把她的脸划花!看谁还认得出她!”

“嘿嘿,现在外面乱得很,呆在我们村里还有得活命,外面呀……都打起来了!谁还管你个小妮子!”

刘老太耳聪目明,一下子听出了自己儿子的声音,转头一看不得了了,怎么有人把狗链子往自己儿子脖子上套,刘老太登时就怒了。

“你们干什么?那是我儿子!”

“哎呀,知道是你家的,这些娇滴滴的女子就是要多教训教训才能听话,饭也不能白吃了呀!就是条狗,吃了饭还得吠两声吧?把她那脾气磨下去了,就好了!”

“那是我儿子!不是狗!放开我儿子!”刘老太怒喝着,突然天旋地转,有人拿着锄头往自己脑袋上敲下来,嘴里还骂着,“你还敢反抗,给老子胳膊都划出血条了!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刘老太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锄头落下,她的身体化作一片黑雾,飘散又凝聚。

刘老太从床上坐起来,她满头大汗,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门开了,儿子端庄碗走进来,看见她坐在床上,脸上露出憨厚地笑。

“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刘老太浑身都虚脱得紧,她记得自己是病了,儿子真是不肖,还想着让娘下地干活。

想到这儿,刘老太一阵怒气涌上,嘴里骂道:“老娘生你养你,你还想把老娘当老黄牛使唤啊?”

不料儿子突然脸色一变,伸手将她从床上揪起来,把一碗饭硬生生地往她嘴里塞,脸上却是无奈的样子,“你要乖乖吃饭啊,饿死了怎么办,你可是我媳妇儿!将来要给我生三个大胖小子!”

刘老太被噎得连连翻白眼,在空中乱舞的手抓破了儿子的皮肤。

“指甲这么长,还是剪掉吧!”儿子放下碗看了看她的手,忽然一笑,从床边篮子里摸出把大剪刀。剪刀被经常磨,看起来油光水亮,森寒无比。

哈哈哈。

凄惶笑声随风而逝,少女鲜血淋漓的身躯倚靠在村头的篱笆墙边,看着这一出乱哄哄的闹剧,没有解脱,只觉得可笑至极。

死生无大事,可她只要尊严。

但是对于这群乡野之人来说,什么是尊严?

他们只知道,付出就有收获,无论那付出是否为人接受。

他们,心存恶意?

不,他们只是什么也不懂。

少女低低笑了起来。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一点莹辉飞入高空。

村头老树上,一排黑色的鸟儿振翅而飞,哀婉低沉的曲音缭绕在天地间。

黑雾散去,村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自噩梦中醒来,他们面面相觑,所有熟悉的一切都被颠倒。

俄尔,村子恢复正常,人们有说有笑,一切如过去一般,似乎没人记得刚才那个噩梦了。

“喂,你听说了吗?长安城里血流成河啊!”

“啊!是啊,听说那个叛军首领都止不住呢!那些人已经杀红了眼,入魔啦!”

“唉,还好我提前跑出来了。”

“皇帝陛下也跑了呢!”

“肯定还要回去的!毕竟是都城呢!太惨了。”

“纵使半生富贵人,一日尽为天街骨。”

富贵无常,死生无常,天地无常。

无常之世,无常之人。

北池抬头望着头顶一轮明月,幽幽一叹,“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呢。”

“大唐盛世,百族来朝,天下欢歌。可惜你没能看到。”

“也不过两百年而已。”北池微微一笑,“两百年后,又是一盛世王朝,我等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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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没受过教育,不谙世故,没出过远门,不道德,不文明,外加愚蠢。——《死水恶波》蒂姆·高特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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